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蚊帐中的自学 (西南行之五)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我65年初中毕业以后,因出身不好而失学了。自卑,羞惭,整日呆在家中自觉无脸见人,有时在路上远远见到原来的同学也赶快躲开,避免打招呼的尴尬。是啊,见了面又能说什么呢?还是不见的好。有时看见某校的学生在街上列队行进,我只能无比羡慕地望着他们,痛苦着学校生活与我是永别了。

也许是青少年逆反心理的作用,我打定主意要自学高中的课程了。其实我在读初中时并不是很用功的学生,有书读时并不觉得怎么样,但到了被剥夺升学的权利后才知道它的可贵。这情形就有点象一个囚犯,不到关进了监牢不知道自由的宝贵。我心中发愤:“你不让我学,我偏要学!自学也要学到高中水平。”当时我是比较喜欢英语的,曾很多次幻想着我通过自学学好了英语,回到母校我原来的同学们中,用一口流利的英语让他们大吃一惊。(很惭愧,这只是幻想,我的英语直到现在也不好。)

虽然失学后不久我就立下了自学的誓愿,但当时实在也无心去实施它。前路茫茫,苦海无边,谁知此生会流落何处?学了有用还是无用?因此一直拖延,直到后来在山城当上了学徒工后,心中有了着落,我才开始实践自己的誓言。我在山城的书店里买了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主要是数学部份,开始了工余自学生涯。

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时代,“政治是统帅,是灵魂,是一切经济工作的生命线。”从58年起毛主席就号召人们“又红又专”。可是你要是真照他的话去做,那你就非犯错误不可。就象他号召知识分子帮党整风,你是听不得的,听了就是右派。所谓“又红又专”,应该解读为只红不专,你若表现得专了一点,马上领导会找你谈话,批你的“白专道路”。我的姨爹61、62年在国内的一级医学杂志上发了十来篇医学论文,就被领导找去谈话,要他注意摆正红与专的关系,开会时还被批评为“只专不红”,使得他再也不敢写论文了。毛主席说:“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因此他大量提拔重用的是没什么文化的工农兵。连科技界也没有一个知识分子的典型,记得文革前吹捧最多的是上海一位初中没毕业的工人电光源“专家”,天知道他那些新型电光源是怎么发明出来的!随着形势的越来越左倾,知识分子的地位就越来越低,直到文化革命沦为与“地富反坏右资黑”为伍的“老九”,个个夹着尾巴做人。那个时代是越没文化越光荣,有些人开口闭口“我是老粗,没什么文化。”显得非常得意。还记得文革中的林彪的报纸宣传“突出政治”的重要性,说明红与专的关系,一位军人著文说明专不专不要紧,最要紧是红,并以他在西藏平叛中与一叛匪对峙,他枪法不好,第一枪没打中叛匪,叛匪由于没有正义,心慌,也打不中他,而他因为有毛泽东思想武装,第二枪就打死了叛匪,以此证明专是不要紧的。只要红了就无往而不胜。毛主席的这个思想经林彪四人帮发展到最后,登峰造极就是捧出了张铁生那样的“白券英雄”,书根本就不要读了。

大环境是这样的,使我不敢公开自学。小环境呢,我参加工作后,住在厂里的集体宿舍里,与同时招进厂的一些人同住一间寝室,我们那批人除了一些素质较好的高初中毕业生外,为贯彻“阶级路线”还招进了不少社会上的“混混”----用当地的话说是“抄社会的”----文化低素质差的人,这些人除了打架骂娘,最大的爱好就是打听别人的出身成份,抓别人的把柄,他们一旦与人有一点嫌隙,就马上点人的真穴,以别人的出身来相骂:“你龟儿子还不是一个黑巴巴,乔啥子乔?”在这样的人群中我更不敢暴露我的自学,因为当时初中毕业而升不上高中的,不是成绩确实太差不能升学,就是出身不好不能升学,我若显得很爱学习,人家一定会怀疑我是出身不好,那将会给我惹来大祸。但我又没有家,只能住在集体宿舍里,于是我的自学只能躲在蚊帐中进行。我在我床上一年四季挂着一床厚厚的蚊帐,就是大白天别人也看不透里面。下了班,吃了饭,就早早上床,躲在蚊帐中看看书,做做题。心中还要防着别人突然掀开蚊帐来察看。如果别人掀开了,我就马上拿另一本别的什么书来遮挡。星期天是我最自由的一天,别人有家都回去了,我就只要插上门,可以放心地大模大样坐在桌子边学习了。那是我最轻松的一天。

毕竟学习是枯燥的,心情是压抑的,一周六天,每天还有繁重的工作,只有星期天一天休息,还有洗衣等琐事要做,因此学习进度是很慢的。而主要因为看不到学习的前途,纯粹只为睹一口气而学,因此有时也会放下书本很长一段时间不学。但过一段时间又觉得空虚,心想象我这样的人政治上是绝无前途的,只有多学一点本事,技术上比别人高一点,才能赢得一点生存空间,因此又顽强地学下去。那时候李贺的“少年心事当孥云,谁念幽寒坐呜呃。”是我常用以自勉的唐诗。就这样我在山城这个厂里工作了五年,也陆陆续续躲在蚊帐里学了五年,直到最终离开它时,也没有人发现过我的秘密!

87年我又回该厂探望老同事时,有一同进厂又同在一个班组工作还曾同住一室的朋友感到惊讶,“你是初中毕业嘛?!怎么考进了大学?”我微笑不答,真是“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呀。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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