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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千年的女巫》之 宿命 8 流产(上)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阿草娘,我醉了,我不是有意的,你饶了我吧。”许盛业跪在母亲的床前,眼泪汪汪地哀求。

母亲侧身向里,双目呆呆地直视着墙壁,脸色苍白,面无表情。我缩在屋子一角,怯生生地看着这一切。

这是事发后的第二天中午,母亲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

那天,当我跌跌撞撞地敲开张大娘的院门,张大娘耐着性子听我把事情的经过讲完,叫起张大伯一起闯进我们家,手抬起来还没落下,母亲卧室的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许盛业惊慌失措地冲出来,几乎跟站在前头的张大娘撞了个满怀。

他站定之后,惊魂未定地说:“嫂子,你快看看,阿草娘她,她怎么啦?”

张大娘一把几乎将他推了个趔趄,冲到床前查看,只见母亲的*一片殷红,在晦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诡秘。

母亲已经奄奄一息,有气无力,面如草纸。

“嫂子,让阿草给你家做丫头吧,别嫌弃她,她什么都能学会做——”母亲半睡半醒,呻吟着托孤。

最后母亲没死,但是她肚子里将近三个月的孩子,在孩子亲爹许盛业的拳脚之下,我那从未见过阳光,不知道性别的同母妹妹或者弟弟,流产了。

许盛业盼这个孩子盼了许久许久,盼得地老天荒,却毁于他的手下,他一时追悔莫及,流下了几滴真心的男儿泪。

张大娘狠狠地将许盛业骂了一顿,责令他跟母亲赔礼道歉。

母亲元气大伤,心如死灰,如果不是因为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张大娘看见许盛业跪在床前,伸出手拉着我走出门外,带上卧室的房门,哄着我说:“阿草饿不?到大娘家去,大娘给你吃糕饼。”

我停在院内,看看母亲卧室的窗子,再看看张大娘。

张大娘笑道:“不放心你娘啊?你这孩子,跟你娘倒是贴心。你放心,你爹不会打你娘了。”

我倔强地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张大娘笑道:“好,好,不去就不去。你就待在院子里,别进屋,大娘回去给你拿点糕点,让阿丑来陪你——啊哟,你看你,昨晚是不是摔跤了?怎么鼻青脸肿的!”

她拍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出门,把院门也给我带上。

我走到墙根,在窗户下的酒坛子上坐下。

“阿草娘,我醉了,我真不是有意的。我是混蛋,我是王八蛋,你打我,你打还我——”屋内传来一阵拍打声,许盛业痛哭流涕,似乎是真心悔过。

母亲寂静无声。

“阿草娘,你饶了我吧。我昨天是鬼俯身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干了什么。阿草娘,等你好了,你要怎么就怎么,你想干啥就干啥,你让我朝东我绝不敢往西,你让我打狗我绝不撵鸡。我给你做牛做马,由你骑由你打。阿草娘,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就算以后没有了,我把阿草当成我的亲女,我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过日子!”许盛业一连串地赌咒发誓,企图打动母亲的心。

母亲仍然没有声音。过一会儿,我听到许盛业的声音说:“阿草娘,你哭了。莫哭,你这是在做小月子,月子里哭要哭坏眼的。”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快点好起来,打我我不还手,骂我我不回嘴。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听那些蠢汉子蠢婆娘的胡言乱语。阿草娘,这村子里的人不喜欢你们娘儿俩,我跟大伯说说,带你们去巴州给他们家管铺子,我们远走高飞,离他们这些蠢汉子蠢婆娘越远越好。”

许盛业许诺着,声音里还算有点诚意。

良久,母亲长叹一声,开口微弱地说:“你让我喝点鸡汤睡觉。我累了。”

“好,好!我喂你喝,我喂你喝!”许盛业讨好巴结的声音响起。未几卧室的门响,堂屋里传来勺子碰锅沿的声音。

“阿草娘,我扶你坐起来。”

“阿草娘,鸡汤热,别烫了嘴。我给你吹吹。”

“阿草娘,莫哭,莫哭,都是我不好,我该死,你莫哭!我下次再也不犯了,再犯你让族长开了祠堂把我赶出许家。”

在那个时代,一个人被从族谱上抹去,开除族籍是一种十分严厉的惩罚,意味着他是整个家族所不耻的臭狗屎。他可以顶着“许”这个姓氏,但是巴州许氏将不承认他与许家有任何血缘的和非血缘的关系。

换而言之,对许家人来说,他会跟路人甲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他自幼失诂,与大哥相依为命,靠许家大宅的资助和许氏族人的照顾才能活到今天,成家立业。与整个许氏家族为仇,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也不敢做的事。

许盛业发的这个誓不可谓不毒,情不可谓不真。

张大娘再过来的时候,发现我依着母亲卧室窗外的墙睡着了。明晃晃的夏天的毒太阳下,我居然也能睡得着,可见这一夜一日我是多么地惊慌,焦虑以及劳累,如今一旦松懈下来,站着也能睡着,哪管它烈日还是阴雨。她试图把我抱进我的房间,我却一下子惊醒过来,恐慌地叫着:“娘!娘!”

张大娘笑道:“你这傻丫头,困极了就回屋睡觉去,怎么坐在你娘的窗下就睡了?这大日头晒着,不怕中暑啊?!”

我含含糊糊地说:“我不睏!”

张大娘拉着我一边进我的卧室,一边笑着说:“好,好,你不睏,是小猫睏了!”

她安排我在床上躺下,看着我合上眼睛,才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出去。

我一觉醒来,天色尚亮,家里寂静无声。我心里挂念着母亲,爬起来不及穿鞋,来到母亲卧房门外,却听见里面的嘀嘀咕咕的说话声。

我停住脚步,屏声细听。

“算了,阿草娘,你看老二一个大男人哭得那个样子,也算是真心悔过了,你就饶了他吧。哪个女人不挨打啊!就拿咱们村来说吧,除了许家大宅,村里的哪个女人没挨过打?脾气好点的,忍着,脾气泼点的,撒泼打滚上吊投河寻思你活对着干,就看是东风能压倒西风,还是西风能压倒东风,各人的本事罢了。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床头打完床尾合,要是每一个挨打的夫人都要走,这许家村还不成了光棍村?”

“张大哥也打过你?”母亲细声细气地问,显然身体还很虚弱。

“打!怎么不打?你看他这几年脾气好了是吧?那是我婆婆那个老不死的撬了。当年那个死老太婆活着的时候,横看我不顺眼,竖看我也不顺眼,横竖整天看我不顺眼,天天挑我毛病。我身上不舒服早点睡,她说我懒;有好吃的多吃两口,她说我馋。一开始说我,我忍,后来我装听不见,她一拳打进棉花包,就去跟她儿子说,挑怂她儿子打我。我家那个死鬼还真听他娘的话,叫骂就骂,让打就打。死老太婆活着的时候,我一天舒心日子都没过,好容易熬到她死,我的苦日子才算到头。”

事隔多年,张大娘的声音里始终都含着深深的恨意。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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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枫下佳缘 / 情爱悠悠 / 《行走千年的女巫》之 宿命 8 流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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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侧身向里,双目呆呆地直视着墙壁,脸色苍白,面无表情。我缩在屋子一角,怯生生地看着这一切。

    这是事发后的第二天中午,母亲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

    那天,当我跌跌撞撞地敲开张大娘的院门,张大娘耐着性子听我把事情的经过讲完,叫起张大伯一起闯进我们家,手抬起来还没落下,母亲卧室的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许盛业惊慌失措地冲出来,几乎跟站在前头的张大娘撞了个满怀。

    他站定之后,惊魂未定地说:“嫂子,你快看看,阿草娘她,她怎么啦?”

    张大娘一把几乎将他推了个趔趄,冲到床前查看,只见母亲的*一片殷红,在晦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诡秘。

    母亲已经奄奄一息,有气无力,面如草纸。

    “嫂子,让阿草给你家做丫头吧,别嫌弃她,她什么都能学会做——”母亲半睡半醒,呻吟着托孤。

    最后母亲没死,但是她肚子里将近三个月的孩子,在孩子亲爹许盛业的拳脚之下,我那从未见过阳光,不知道性别的同母妹妹或者弟弟,流产了。

    许盛业盼这个孩子盼了许久许久,盼得地老天荒,却毁于他的手下,他一时追悔莫及,流下了几滴真心的男儿泪。

    张大娘狠狠地将许盛业骂了一顿,责令他跟母亲赔礼道歉。

    母亲元气大伤,心如死灰,如果不是因为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张大娘看见许盛业跪在床前,伸出手拉着我走出门外,带上卧室的房门,哄着我说:“阿草饿不?到大娘家去,大娘给你吃糕饼。”

    我停在院内,看看母亲卧室的窗子,再看看张大娘。

    张大娘笑道:“不放心你娘啊?你这孩子,跟你娘倒是贴心。你放心,你爹不会打你娘了。”

    我倔强地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张大娘笑道:“好,好,不去就不去。你就待在院子里,别进屋,大娘回去给你拿点糕点,让阿丑来陪你——啊哟,你看你,昨晚是不是摔跤了?怎么鼻青脸肿的!”

    她拍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出门,把院门也给我带上。

    我走到墙根,在窗户下的酒坛子上坐下。

    “阿草娘,我醉了,我真不是有意的。我是混蛋,我是王八蛋,你打我,你打还我——”屋内传来一阵拍打声,许盛业痛哭流涕,似乎是真心悔过。

    母亲寂静无声。

    “阿草娘,你饶了我吧。我昨天是鬼俯身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干了什么。阿草娘,等你好了,你要怎么就怎么,你想干啥就干啥,你让我朝东我绝不敢往西,你让我打狗我绝不撵鸡。我给你做牛做马,由你骑由你打。阿草娘,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就算以后没有了,我把阿草当成我的亲女,我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过日子!”许盛业一连串地赌咒发誓,企图打动母亲的心。

    母亲仍然没有声音。过一会儿,我听到许盛业的声音说:“阿草娘,你哭了。莫哭,你这是在做小月子,月子里哭要哭坏眼的。”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快点好起来,打我我不还手,骂我我不回嘴。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听那些蠢汉子蠢婆娘的胡言乱语。阿草娘,这村子里的人不喜欢你们娘儿俩,我跟大伯说说,带你们去巴州给他们家管铺子,我们远走高飞,离他们这些蠢汉子蠢婆娘越远越好。”

    许盛业许诺着,声音里还算有点诚意。

    良久,母亲长叹一声,开口微弱地说:“你让我喝点鸡汤睡觉。我累了。”

    “好,好!我喂你喝,我喂你喝!”许盛业讨好巴结的声音响起。未几卧室的门响,堂屋里传来勺子碰锅沿的声音。

    “阿草娘,我扶你坐起来。”

    “阿草娘,鸡汤热,别烫了嘴。我给你吹吹。”

    “阿草娘,莫哭,莫哭,都是我不好,我该死,你莫哭!我下次再也不犯了,再犯你让族长开了祠堂把我赶出许家。”

    在那个时代,一个人被从族谱上抹去,开除族籍是一种十分严厉的惩罚,意味着他是整个家族所不耻的臭狗屎。他可以顶着“许”这个姓氏,但是巴州许氏将不承认他与许家有任何血缘的和非血缘的关系。

    换而言之,对许家人来说,他会跟路人甲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他自幼失诂,与大哥相依为命,靠许家大宅的资助和许氏族人的照顾才能活到今天,成家立业。与整个许氏家族为仇,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也不敢做的事。

    许盛业发的这个誓不可谓不毒,情不可谓不真。

    张大娘再过来的时候,发现我依着母亲卧室窗外的墙睡着了。明晃晃的夏天的毒太阳下,我居然也能睡得着,可见这一夜一日我是多么地惊慌,焦虑以及劳累,如今一旦松懈下来,站着也能睡着,哪管它烈日还是阴雨。她试图把我抱进我的房间,我却一下子惊醒过来,恐慌地叫着:“娘!娘!”

    张大娘笑道:“你这傻丫头,困极了就回屋睡觉去,怎么坐在你娘的窗下就睡了?这大日头晒着,不怕中暑啊?!”

    我含含糊糊地说:“我不睏!”

    张大娘拉着我一边进我的卧室,一边笑着说:“好,好,你不睏,是小猫睏了!”

    她安排我在床上躺下,看着我合上眼睛,才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出去。

    我一觉醒来,天色尚亮,家里寂静无声。我心里挂念着母亲,爬起来不及穿鞋,来到母亲卧房门外,却听见里面的嘀嘀咕咕的说话声。

    我停住脚步,屏声细听。

    “算了,阿草娘,你看老二一个大男人哭得那个样子,也算是真心悔过了,你就饶了他吧。哪个女人不挨打啊!就拿咱们村来说吧,除了许家大宅,村里的哪个女人没挨过打?脾气好点的,忍着,脾气泼点的,撒泼打滚上吊投河寻思你活对着干,就看是东风能压倒西风,还是西风能压倒东风,各人的本事罢了。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床头打完床尾合,要是每一个挨打的夫人都要走,这许家村还不成了光棍村?”

    “张大哥也打过你?”母亲细声细气地问,显然身体还很虚弱。

    “打!怎么不打?你看他这几年脾气好了是吧?那是我婆婆那个老不死的撬了。当年那个死老太婆活着的时候,横看我不顺眼,竖看我也不顺眼,横竖整天看我不顺眼,天天挑我毛病。我身上不舒服早点睡,她说我懒;有好吃的多吃两口,她说我馋。一开始说我,我忍,后来我装听不见,她一拳打进棉花包,就去跟她儿子说,挑怂她儿子打我。我家那个死鬼还真听他娘的话,叫骂就骂,让打就打。死老太婆活着的时候,我一天舒心日子都没过,好容易熬到她死,我的苦日子才算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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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行走千年的女巫》之 宿命 8 流产(下)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隔了一会儿,张大娘小心地问:“难道阿草的亲爹没打过你?”

      里面一阵沉默。想必母亲点了点头,所以张大娘再开口,语气里充满了向往和羡慕:“你是蜜水里泡大的,不知道女人的苦啊!阿草娘,看开点吧,谁让咱们生为女人呢!现在多去庙里给菩萨烧香磕头,只求下辈子托生为男人,再也不做女人了!”

      母亲长叹一声,想必她是同意张大娘的。这些年,哪怕不算她在许家受的罪,单讲她以一己之力抚养我长大,也是受尽心酸。

      “少年夫妻老来伴。阿草是女孩,总有一天要出嫁。等她出嫁了,跟你相伴到老的,还不是许老二?等他老了,火气没那么旺了,要靠你伺候,他就念着你的好了。”张大娘继续劝说。

      母亲微弱地说:“这要熬多少年啊!”

      张大娘的语气颇为乐观:“日子过得快着呢。以前我受那老不死的气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躲在灶下,一边烧火一边咒一边哭,心想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这不没几年,老太婆贪吃,背着我偷吃点心,不知道怎么上吐下泻得了伤寒,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就没了,走得飞快。这不,她一走,这家里我就是老大。你张大哥那个孬种,我让他站着他不敢坐着,我让他下地他不敢上山,我这不是苦尽甘来了么?”

      母亲轻声道:“张大哥老实,以前是听他娘挑怂才打你。他娘过身了,所以你熬到了头。可是我又没婆婆,是老二自己要打,这要打倒什么日子去啊?”

      张大娘说:“这倒也是啊。今天我让你张大哥把老二叫去喝酒,好好说道说道他。这次他祸闯大了,许老大也把他叫去臭骂了一顿,下次他再也不敢了。阿草娘,他先头娘子过身的时候,他哭得也没这么伤心。前头他找人提亲的时候,许家不少人反对,他硬是要娶你——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喜欢你呢。”

      母亲苦笑:“真喜欢还往死里打,把孩子都打掉了,要是不喜欢不知道打成什么样呢。”

      张大娘道:“人就是这样啊,越是自己人越是骂得凶,打得凶。你看你张大哥,我一看他就想起当年他听他娘的话把我往死里打的事,我就没好脸色给他,骂他,有时候还打他。可是真要是外人欺负他了,拼了命帮他的还是我,换了别人谁还会帮他?”

      “所谓打是亲,骂是爱,不就是说这个的嘛!”张大娘停了停,又补充道。“阿草娘,咱们女人不就是一个熬字吗?熬到孩子长大了,熬到男人老了,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你看村西的盛川家前头的那个媳妇,生了三个女,公婆不喜欢,天天说叨,挑怂盛川打她。她不服,跳着脚跟两个老不死的对着干,他家的那个死老头子,找族长告,到城里找县令告,告到巡抚那里,通告到朝廷那里,当时还是先皇在世,责骂盛川和媳妇不孝,硬是把县城的城墙扒了个口子。那媳妇子忍气不过,一把绳子吊死了。你说,不忍着点,硬着干,有什么好处?可怜那三个女,做娘的一死,大的早早地许了人家,老二半卖半送给人家做童养媳,老三跟在后娘手里讨生活,不是打就是骂。阿草娘,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世道,别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就是辈份大一级都压死人啊。咱们女人就是拉磨的驴,干得多,吃得少,还给蒙上眼睛不让看路,可怜呢!”

      此时虽是夏天,又湿又热,听了许盛川家先头娘子留下的三个女儿的命运,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遍体生凉。

      许盛川现在的娘子,据说一进门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一家老小都捧着她由着她,她要许盛传横着死他不敢站着死。

      那个可怜的小女孩跟我差不多大,却长得像个四岁的孩童,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整日缩在一个角落里,一双大眼睛一听见后娘的声音就充满了恐惧。

      不管怎么说,我跟着母亲,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日子。怪不得老人们常说,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做皇帝的爹,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比孤儿更凄凉。

      张大娘前脚走,大伯父许盛家后脚来。他是男客,不方便进母亲的卧室,只好坐在堂屋里隔着帘子跟母亲说话。

      我给他倒杯水,轻手轻脚地退回自己房里。

      隔着房门,大伯问道:“老二家的,今天感觉怎样?”

      母亲在门内微弱而客气地回答:“劳烦伯伯走一趟,心内着实不安。大嫂可好?奴家本该去请安的,无奈这一向忙,如今身子又不好,请伯伯替我跟大嫂道歉。”

      “老二家的,”大伯的声音充满了沉痛,“这次是老二不对,我今天把他叫过去,已经骂过他了。他自己也后悔得不行,在我跟前哭得跟个孩子一样。老二家的,我娘去世的时候他还小,不懂事,他先头娘子去世的时候,他也没哭成这样。这次实在是他喝多了,又听了村里那些愚夫愚妇的闲言碎语,狗血冲头,才会做下这样的蠢事。他已经跟我保证再也不犯了,阿草娘,你就饶了他这次吧。”

      母亲没有做声。

      许家大伯道:“爹娘过世的时候老二还小,我心疼他从小就没了爹娘,没有好好管教他,是我失职。我们弟兄从小吃百家饭,虽然族人多有照顾,但是一样米养百样人,一龙生九种,种种各不同。也有些势力的族人冷言冷语欺负我们弟兄,他那些年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受了很多白眼,所以老二从小好胜心强,脾气冲动暴躁,但是他心地还是好的,真的对他好的人,他也晓得报答。老二家的,你对他好,他全都知道。他跟我说,他很对不起你,以后会对你好,对阿草像亲女,这一次你莫要记恨他,他一定会改。”

      母亲还是没做声。

      许家大伯长叹一声说:“老二这些年也不易。他从小没有娘,连娘的模样都不记得;长大成人好容易娶了媳妇,没几年又过身。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惯了,不晓得怎样对女人好。现在好容易有了你,你就多教教他!”

      母亲在房内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许家大伯又道:“明天族长叫他去训斥,老二家的,你要是不解气,我请族长开了祠堂,召集全族的男女老少,让他当着大家的面跟你道歉——”

      开了祠堂当着全族男女老少的面训斥一个人,这是一种极大的羞耻。母亲当即吓得说:“伯伯千万不要这么做。这么做了,让盛业的脸往哪里搁啊?!”

      许家大伯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欢喜:“我就说,阿草娘你顶顶良善。你心里还是有老二的。好了,那我先回,明日我让你大嫂炖了鸡汤来看你,你好好歇着,不要劳碌。有什么事,只管告诉你大嫂,你大嫂会让老二去干。”

      当年许家大娘田氏一嫁过来就帮着抚养小叔,长嫂如母,虽然许盛业已经成家多年,但是田氏在他心中余威尚在。田氏说话,他是万万不会违背的。

      至少他不敢当面顶撞。

      母亲的一亲一朋各自有说法,大致相同,接踵而至,都是劝和。但是村里的其他人等是何态度,欢欣鼓舞幸灾乐祸还是感同身受,同情无比,我几日没出门,毫无所知。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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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行走千年的女巫》之 宿命 9 仇恨(上)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如果说上次我被激涨的春水冲走,村民的反应还算合情合理,这次母亲挨打流产,村民的反应,尤其是那些村妇的反应就令人觉得匪夷所思。如果说我是妖孽的传说引起她们的恐惧而产生仇恨可以理解,那么这次母亲挨打之后她们表现出的幸灾乐祸与仇恨,只能用莫名其妙四个字来形容。

      不是这次事件,我们都不知道这仇恨会是如此强烈.

      女人之间的亲密可以很容易。同吃一顿饭,交换一次私房话,共同声讨一个时辰的公婆,共同抱怨脾气暴躁的老公,只要这两个女人之间情形相似, 面貌相当,有着许多共同的不幸,能够让两个女人惺惺相惜,彼此取暖互相鼓励,她们就能成为死党,成为闺蜜。但是如果一个女人拥有别的女人想得到而没有的, 这个女人有那么点与众不同,她很容易成为别人憎恨的目标。

      就像母亲对我说的,做女人不能无用,否则没有存在价值;做女人也不能太有用,否则会像那中箭的白狐,人人得而诛之以谋其皮。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母亲虽然没有倾国倾城的容颜,但是来自外祖母的细腻皮肤,却让她看起来看比同龄的女人年轻姣好;母亲在父亲死后以一己之力独自抚养我,曾经 被许多男人们翘指赞叹——这很容易理解,那个时代的人由于疾病战乱频繁,寿命不长,谁也说不准自己第二天是否能够睁开眼看见太阳。而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身 后,自己的女人能够将自己的孩子抚养成人传递香火?

      做为男人,千万不要在自己的妻子面前赞美别的女人,不仅是为他们自己今后家庭生活的和谐着想,也是为被他们欣赏的那个女人着想。

      因为他们表扬哪个女人,很可能为这个女人树立敌人,而那个女人梦中尚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引得别人如此仇恨。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躺着也中枪。

      母亲因为常年独自抚养我,又被村人孤立,不得不家里家外操劳忙碌,不是织布,就是上山采药,独来独往,并无跟女人八卦聊天的时间与精力。改 嫁到许家村后,这种习惯并没有多少改变,所以除了邻居张丹娘和大伯母田氏,其他闺中密友一个也无,就连大伯母田氏,在我死而复生之事发生后,也鲜有上门。

      在那些村妇的眼里,母亲便是孤芳自赏,自绝于众人。

      阿丑东走西串,将听来的恶言恶语传送给我。

      村里最刻薄的年轻妇人有两个,一个是盛川娘子。她是许盛业族兄许盛川的继室。因为前房娘子吊死,只留下三个女儿,她一进门便连生两子,甚觉 脚硬背硬,胆壮肝壮,又有公婆宠着捧着,只在家里做饭带孩子,无事便走西家串西家,闲扯东家长西家短,村里的男人女妇,无不被她议论,语言尖酸刻薄,无人 能及。

      “你看看,生了个赔钱货,又是拖油瓶,不说小心服侍男人,孝敬兄嫂,整日眼鼻朝天目中无人,好似后头有十个儿子撑腰似的。你看看,你看看, 她男人跟着大宅伯伯去巴州的时候,她把孩子留在张大娘家,自己一个人上山,也不知道是去干什么。说得好听是挖草药,说不定去哪个山洞私会野男人呢?要不怎 么老二一回来她就怀上了?你说怀上了就怀上了吧,自己还不知道!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只有天知道!可怜老二五大三粗的汉子,最没心眼,可能被婆娘耍了都蒙 在鼓里呢!”

      有的没有的,纷纷而上。这种想象力,不去识字写书真是浪费天具的才能。

      村里另外一户外来户姓陈。这陈氏有三兄弟,老三的小名叫土鱼,很老实巴交的一个男人,娶的娘子却十分泼辣。别的女人一进门的时候被称呼为某 某媳妇,待生了孩子之后,便指着孩子叫阿某娘,比如许盛川的前头娘子还生了三个女儿,被人以其长女之名称呼,而这女人连个女儿都未生出来,进门十年,一直 被人称作土鱼媳妇。因为一直未有所出,连养个女儿坐产招亲都不可能。一开始几年,常常被人指指点点,也受公婆抱怨。她也着实忍了几年,还筹划着在大房二房 选个侄子过继。直到盛川前头娘子一把绳索吊死,这土鱼媳妇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为求自保,变得泼辣起来,再有在她面前啰嗦唠叨的,她一律打滚撒泼,吵闹骂 街地大闹起来,非要搅得四邻不安,倾村出动才肯善罢甘休。但是她一回到家里就变了一番面目,只把土鱼哄得颠颠倒倒心向着她,她说一是一,她说二是二。

      久而久之,村里没人敢惹她,包括公婆,包括妯娌。

      土鱼媳妇跟盛川家的,两个女人,一样脾气,一个有儿子撑腰,一个撕破脸皮,都把家人村人降得服服帖帖,倒也是殊途同归。尤其土鱼媳妇,因为 两口子无子无女,加上土鱼又勤劳肯做,日子过得滋润,两个妯娌反而极力巴结她,希望她能从自己的儿子中选一个过继。这儿子生得多日子便过得窄巴,当下便能 减少一份吃嚼,将来娶亲能省一份家当。

      母亲想破头都想不明白,她跟土鱼媳妇有什么交集和过节,能让她的仇恨如蛆附骨。她的视角显然跟盛川媳妇又有所不同。

      “你看她的那个样子,整日打扮得妖精的样子,采药就采药呗,还捧束野花回来,不像去采药,倒像去相亲。”

      母亲不过是打扮得干净利落,也喜欢簪一朵野花在鬓边。她正是青春年华,人也长得白净秀丽,爱美之心是人之常情,不知怎么到了土鱼媳妇这里,变成了如此说辞。也许她想向世人宣,虽然她生不出孩子,但是她是个货真价实,遵守妇道的良家妇女,做不成良母,总还能做贤妻。

      “那日许夫人差人帮她家犁田,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道避避嫌,斟酒布菜地在两个大男人面前晃来晃去,笑得像个巴州城里专门做船上生意的女人。”

      在这些女人的眼里,证明自己的高尚和清白最好的方式是证明别的女人的低劣和*,好让自己成为难得一觅的好女人,世间难求。

      “你看她那个目中无人的样子,不把村里人看在眼里,这许家村,也就是许老爷和许夫人能入她的眼,村里的人,谁在她眼里了?她在家里还能服许老二?还不跟许老二拧着干?哪家省事的老婆被男人打?我家土鱼怎么不打我?她哪个小样,她家男人不打她没天理,不打她才奇怪!”

      在这个打老婆被认为理所当然的时代,在这个九成以上男人或多或少地打过老婆的村子,她居然认为别人挨打是因为她们犯贱找打,她不挨打是因为贤惠会做女人,而不是因为土鱼老实忠厚,品质纯良。

      在以后的那么多岁月里,我遇到无数的贤惠女人遇到无良的赖汉,无数的老实男人配泼辣恶毒的女人,感叹为什么好男好女那么容易落入陷阱,一失 足成千古恨。我也见识到无数配到好男的好女人们,并不知道在那样的年代,她们幸福的原因是运气地碰到一个好男人,却自以为是的以为,只要把女人的本分做得 十全十美,再恶的男人也会被点石成金,百炼钢被软化成绕指柔,浪子回头变成男子汉。

      也许男人们不善于表达,总之许家村的本家外姓男人们没有就母亲被打流产事件发表太多的言论,女人堆里却像开了锅一样,幸灾乐祸者有之,谴责者有之——奇怪的是大多数的女人不是谴责许盛业,而是谴责母亲为人妻不合格,同情者也有,很少。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行走千年的女巫》之 宿命 9 仇恨(下)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甚至有人愤愤地说,为什么没把这贱人连同她那个妖孽女儿一齐打死,反而把许盛业自己的骨肉打掉了?天不假人呀!

      “啊哟哟,怎么知道许老二的那个骨头不是那个小扫把星克死的?许老二不信邪,报应来了不是?!”

      听到这些言论,我不由得恐惧无比,不知道我们母女究竟怎么得罪了村里人,招如此仇恨,似乎有杀父夺妻的血海深仇。。

      那个时候我隐隐地感觉到,有时候女人对女人的仇恨,能让人在盛夏时节感到一阵阵的寒冷。

      盛川娘子母凭子贵作威作福,土鱼媳妇平日是很看她不惯,不跟她多来往的,这次倒是因为母亲的缘故两个婆娘找到了共同语言,成日家在一起跟乡亲邻里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骂骂咧咧,颇为相得。

      阿丑把这些话转给我听的时候,小脸因为愤怒憋得通红。她难过地看着我说:“阿草,你别伤心。那两个婆娘是什么人村里人都知道,大家不会听她们的。”

      我并不相信。

      阿牛哥也好心地劝我:“阿草,爹爹到镇上去,我让他给你买了块写字的石板,以后你可以在上面练写字了。”

      他献宝一样拿出一块镶着木框的小石板,还有一盒石灰笔,我拿起来在板上写了几个记忆中的字,兴奋起来,跟阿丑趴在地上,一个接一个地写了擦,擦了写。

      将记忆中有限的几个字写完之后,兴奋劲儿过去了,我又忧伤起来,问阿丑:“她们这样在背后嚼我娘的舌头,大宅里的爷爷和夫人没有训斥她们吗?”

      阿丑有些不确定地说:“也许他们都不知道呢?”

      我知道上一次族人议论我的时候,大宅里的爷爷和夫人都曾经训斥过那些散播流言蜚语的人,让他们不信鬼神而远之。看来这一次,大宅里对我们家的事情保持沉默。

      只有大老爷把许盛业叫过去训斥了一通,对于族人却没有过多地约束。

      走在街上,我能感觉到背后那些女人异样的目光。

      “阿草,你娘好点没?”这种问候在我听来充满了不怀好意的幸灾乐祸。我贴着墙边快速溜走,并不回答。

      “看她那小样儿,歪眉斜眼的,一肚子坏心眼儿。”背后传来一阵故意让我听见的“窃窃私语”,以及一阵阵不怀好意的耻笑。

      我飞奔回家,关上大门,靠着门喘息,惊魂不定。我发誓,有朝一日我发达了,一定会有恩报恩,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仇恨的种子在我心里悄悄地种下。

      在许盛业跟着族长父子出门的日子,母亲一个人支撑着一个家,着实地劳累,健康处于透支的边缘,加上不经意地意外怀孕后流产,身体一下子垮了 下来。虽然家里存着些中药,吃药不用多少花费,可是几贴药吃下去,却总也不见好。我不再跟着阿牛哥去放牛,待在家里为母亲煎药,阿丑自告奋勇地陪着我帮着 我。

      一个月后,血才渐渐地止住,母亲才算松了口气,对着前来探望的张大娘说:“总算熬过来了。我真怕这一次搞成血山崩,落下我们阿草可怎么办。 嫂子,你一定答应我,如果我哪天去了,你就把阿草领回家去,做丫头做媳妇都成。孩子交给你我放心。我看阿牛这孩子不错,给阿牛做媳妇不会亏了我们阿草。”

      张大娘皱眉道:“说什么呢?!好好的别说这丧气话。你才多大?大好的日子在后头呢!”

      母亲虚弱地说:“嫂子,阿*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不是我护短,这孩子真是乖巧,从来都不会惹我生气,给我找麻烦。你是不是也嫌我们阿草不吉利——”

      张大娘真急了:“你这妹子,越说越没谱了!这都是什么话?你年轻,不过一时伤了元气,只要你自己放宽心好好养,肯定能养好,哪里就往那条道上想了?你不为别的,就为你家阿草,也要争口气!”

      母亲眼圈渐红,一行清泪渐渐落下。

      半夜里我噩梦连连。我梦见母亲蜡黄着脸撒手离去,我跪在床前抱着张大娘的腿失声痛哭,痛哭自己真的成了孤儿,从此不知道会流落何方。

      惊叫着醒来,一身冷汗渗透脊背

      月光照着树影映在窗前,让我愈加的恐惧和凄凉。

      “不要,不要!“对面卧房里传来母亲微弱的抗拒声,带着泫然欲泣的哀求。

      “我们都一个月没亲热了,你想憋死我啊?就一下,一会儿就好,很快的,很快的。”许盛业的声音,哀求中带着一丝丝火气,我都能感觉得到。

      “他爹,求你了。我下边刚止住,如果再犯,可能真的活不成了。你就再忍忍吧——”母亲似乎真的哭了。

      “那我娶老婆干什么?摆着看的?能看不能干?中看不中用?还要我忍,再忍就忍出毛病来了!”许盛业语气中的火气越来越重,喷薄欲出。

      接着便是一阵四肢相搏的声音,母亲气喘吁吁边哭边断断续续地挣扎着说:“别,不行,我怕,他爹,再,啊——”

      我跳下床,光着脚冲出房门拍打母亲的卧房门:“娘,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母亲惊慌地说:“阿草,你怎么起来了?”接着便是一阵阵的咳嗽声和喘息声。

      “真是个没长眼睛的狐狸小贱人,天生的扫把星!”许盛业恨恨的声音越来越近,接着门哗的一声被打开,他冲了出来,迎面把我冲倒在地。

      他看也不看我,在明亮的月光下打开堂屋的门,夺门而出。接着院门一响,他消失在夜色中。

      我后脑着地,顿时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母亲急奔出来,茫然地四处找我:“阿草。,阿草,我的好女,你在哪儿?你怎么了?”

      她的眼睛渐渐地适应了堂屋的黑暗,看见正在挣扎起身的我。

      她扑上来抱住我,给我揉着后脑,焦急地问:“受伤了么?”

      我安心地靠在她怀里,问:“娘,你怎么起来了?你不是病了吗?你不能下床啊,赶紧回去躺着!”

      后面半句,我学着张大娘的口气,倒把母亲逗笑了。她一口气松下来,立刻觉得浑身酸痛,虚弱不堪。

      她试了几次没爬起来,拥着我哭了:“阿草,我的好阿草,你让娘怎么舍得你!”

      接着她又笑:“我的乖女儿,你是我的乖女儿。娘有你这样的女儿,一辈子值了!”

      “娘!”我抬头拭去她眼角的泪,握着拳头发誓,“将来我要挣很多很多钱,我要带娘到巴州去,离开这些坏蛋,让娘过好日子。”

      那个时候,巴州对我来说已经足够远,是我想象力唯一能及的地方。

      “阿草,我的好阿草!”母亲与我紧紧相拥,又哭又笑。月光下只得我们母女跟母女俩的影子,孤独地相依。

      世界之大,为什么没有我们母女二人的容身之地?!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行走千年的女巫》之 宿命 10 至亲(上)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时光像流水一样从手指漏过。转眼天气转凉,已是夏末秋初的时节。许盛业从痛悔中平复,又走向下一轮循环。

      自那夜起,我的这位继父看我的目光不再有往日哪怕暂时的温馨,而是越来越阴冷幽暗。他不再掩饰对我的嫌弃与憎恶,时常嘀嘀咕咕地谩骂:“天煞星,克完了亲爹克亲弟。”

      明明是他的暴力导致了自己亲骨肉的流产,却怪在我头上。也许他内心深处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过错,想要找一个替罪羊,而我,自然是顺理成章的最理想的人选。

      有时我多吃一点饭,他会当着母亲的面劈手夺下,喝斥道:“吃吃,就知道吃,养不熟的白眼狼!养条狗还会对我摇摇尾巴,养你又啥用?丧门星!”

      母亲脸色变了,他就拍桌子瞪眼地说:“别给我摆脸子看!我倒了八辈子霉才会把你们母女迎进门!你们母女那个霉样,要不是我谁收留你们?以前你还有点用,现在动不动就三灾六病的,活不能干得重,睡都不能睡,要你有什么用?”

      母亲气得拉起我走开,那边许盛业才算住了嘴。

      过几日母亲要带着我回娘家给舅舅过生日,许盛业百般阻挠。

      “你这种身份,回什么娘家?你娘家嫂子欢喜你回去吗?你侄子今年定亲,你别把人家亲事搅黄了才好!做人要识相点,别等别人厌烦了还不自知。”

      母亲气得直打哆嗦:“好不好那是我亲哥!我又没要你去!”

      许盛业看看母亲的脸色不祥,才换了一副嘴脸嬉皮笑脸地说:“我大舅哥生日我怎么能不回去?给大舅哥面子便是给娘子你面子。”

      母亲道:“不敢劳驾,我带着阿草就行。”

      许盛业腆着脸蹭过来说:“我给你们娘儿俩保驾。”

      我抬眼望去,只见许盛业眼角的余光扫了我一眼,一片精光闪过,带着冰冷的刀锋。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往母亲身后缩去。

      母亲拣了大个的鸡蛋,拎了一只老母鸡,蒸了寿桃带着我与许盛业一起去舅舅家。

      舅舅一如既往对我很亲爱,定亲的阿良表哥里里外外地忙着招呼亲戚,无暇顾及我;舅妈做女客主人,在厨下忙得四脚朝天,只招呼了我一声我就再没看见她。母亲村里的人见了母亲还算客气,一见我走近哪家的孩子,就把自己的孩子找个借口支开,哪管我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这种待遇我自幼便经历,如何不自知?于是我很识趣地躲在一边,读门楹上村里的先生为舅舅写的寿联。

      “室有芝兰春自韵,人如松柏岁常新”,一位先生看我用随身带的小石板一笔一画地描对联上的字,来了兴致,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闺女?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叫阿草。我们来给舅舅过做寿。”

      先生捻着胡子笑道:“原来是寿星的外甥女啊!这里面的字你都认识不?”

      “有,芝,人,如。”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认,对于自己那么多不知道的字一点也不羞愧。

      先生来了兴致,教我读通了整个句子。

      母亲慌慌张张地过来,对着先生致意:“啊呀,先生,这是我的女阿草,让您见笑了。”

      说着要拉我走。先生好脾气地笑:“知道是你的女,好乖的样子。我教她认全这几个字,你且去忙吧,等下我完璧归赵。”

      要知道教书先生虽然穷,但是在村人中间你享有崇高的声望。村里的妇人们嫌我不吉利,不让她们的孩子跟我玩,怕沾染了晦气,而这先生不是不明白我是谁,我身上背负着怎样的传说,却全然不信邪,肯如此对我,母亲的脸上立刻写满了感激。

      长期被人歧视欺负的人往往心理很脆弱,别人的一点点好处便铭记在心,想着日后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母亲给先生鞠躬,眼圈红红地走开。先生带着我坐在院子里的磨盘上,一个字一个字地给我讲解。

      但是那日母亲是高高兴兴地去,却满怀心事地回家。接下来几天她异常沉默,在家里埋头干活,不声不响。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次去舅舅家,母亲跟舅舅提起要把存在他那里的一半卖房子的钱取走,带着我去巴州另谋生路,远离许家村这个是非之地,也远离许盛业这个反复无常脾气暴躁的男人。

      这一次流产,母亲不仅仅伤了身体,也伤了心。

      可是舅舅为难地皱起了眉头,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以为母亲这笔钱暂时不会动,他“借”去,一半做了给未来儿媳下定的聘礼,一半花在给儿子盖新房置家什上面。

      母亲呆呆地看着舅舅,一时间头晕目眩。

      舅舅口干舌燥地劝道:“你头一个男人年纪轻轻过身,盛业是你第二个男人,若离开他再找,你名声好听么?再说你去巴州能躲开他么?许大老爷在 巴州有生意,有意思栽培盛业去巴州管事,他那火爆脾气,还不去找你们娘母子的茬?再说盛业这人,除了脾气暴躁,好酒赌钱,也没啥大差池。他把家私都给你 管,又不找女人,对阿草还算疼爱,再找一个,就一定比他好么?少年夫妻老来伴,你且忍耐一些,等他老了就念你的好处,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对我好?母亲嘴角咧了咧,有苦说不出。许盛业在外人面前是对我足够好,这次到舅舅家,他还特地到大宅去借头骡子驮着我们母女,说山路不好走,怕我们累着。

      舅母从远处看着小姑和老公的神色,已经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走过来趁机冷言冷语地说,这些年舅舅对我们娘母子的关照,不求什么报答,娘家侄子娶亲,做姑姑的总要有所表示吧?何况这银子也不是白用,算是借的,等手头宽裕了再还你们就是。

      母亲只好沉默地点点头,打落牙齿和血吞。她不怪娘家哥哥用她们孤儿寡母的银子,只怪自己太轻信亲人。

      有一日许盛业出门的时候,她在灶间烧火,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阿草,莫要相信任何人。这世上你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

      说完她不理会我茫然的目光,只是呆呆地盯着灶内熊熊燃烧的火焰,目光没有任何焦点。

      许盛业看似粗旷,人却极为聪明,嗅觉十分灵敏。不久他从母亲忍耐的态度里,以及舅舅家操持阿良表哥的亲事的排场以及花费里推算出什么,对待我们母女更加得寸进尺。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我在新浪已经看到弟弟了,真的很好看。
        • 我在新浪蹲点儿 都蹲冒泡了~~~~~~~~
          • 难道不觉得穿越、仙侠小说挺幼稚的么?
            • 呵呵,你不喜欢哦,那就算了哦,不看就得了哦,干嘛急着总结陈词哦。另:这个“哦”字我是最近和国内童鞋联络时发现他们孩子都老大不小的,居然还哦来哦去的,感觉挺亲切的哦
              • 也不是不喜欢,蜜瓜写的小说构思都很好。但就是这种题材,可看可不看。
            • 那得看谁写的~~~~~
          • 哈哈,是你啊~~~
          • 牛MM给个新浪的link吧,想追着看。
            • here you go~~~~~~
              • 多谢。是很好看的。
              • oh-yap? you?
    • 《行走千年的女巫》之 宿命 10 至亲(下)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有一日他甚至冷言冷语地说:“傻婆娘,你以为娘家人最亲不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哪里是你的家?这里才是你的家!我是你亲亲的老公!还是莫要有外心,老老实实跟我过吧。你只要服侍得我舒舒服服的,我便不会赶你出门。有我许盛业一天,你便吃香喝辣!”

      人世间最可怕的事便是没了选择。本来母亲把卖房子一半的钱放在舅舅家是给自己一条退路,万一过得不好有另外的选择,如今一夜之间,她忽然发现这退路被堵死,她除了待在许家别无选择,心情的沮丧可想而知。

      好在许家大宅的爷爷派许盛业跟大宅里的管家一起到邻近各村收药,十乡八里都跑遍,每日早出晚归,寻常碰不到我的面,跟母亲每日也是聊聊数语,无话可说,无架可吵,倒也相安无事。母亲身体才养好,又要家里家外操劳,身体便不如往日的康健。

      我依旧同阿丑一起跟着阿牛哥去放牛。虽然已经入秋,但是中午的太阳依然*裸地毒辣。阿牛哥采了柳枝给我们编帽子戴在头上,又爬上野枣树,将还未成熟的枣子打下来给我们两个小馋猫吃。

      坐在树荫下,阿丑对我说:“阿草,你娘病的时候跟我娘说,要你给阿牛哥做媳妇呢!你要是给阿牛哥做媳妇,不就成了我嫂子了吗?那多不公平,我比你大呢!”

      我困惑地问:“什么是嫂子?就是姐姐吗?”我曾经被母亲教着叫这个姐姐,那个嫂子,其实并不了解这两个词有什么区别。

      阿丑虽然比我大不了几岁,却比我明白得多:“嫂子不是姐姐。哥哥的媳妇叫嫂子。如果你做了阿牛哥的媳妇,你就是我嫂子。”

      想了想,阿丑补充说:“我嫂子要跟我哥睡在一起,就像我娘跟我爹一样。”

      我困惑地说:“你不是也跟你哥睡一起吗?”

      阿牛兄妹三人春天的时候还睡一张床,好像阿田去了几天学堂,回来说要仓廪足,知礼仪,男女七岁不同席,坚决不肯跟阿丑睡一个床。张大娘无 奈,只得把自己的卧房里面的一间里房收拾出来给阿丑做卧房,让阿牛哥兄弟两个一间卧房,害得阿丑睡到半夜害怕,经常光着脚跑出来爬上张大娘和张大伯的床。

      阿丑想了想,说:“你看我现在不是不跟我哥睡了?可是以后我哥娶了媳妇,他就能跟媳妇睡。而且我以后要找婆家的,他的媳妇就不用再找婆家,我家就是他媳妇的婆家。阿草,你要是给阿牛哥做媳妇——”

      媳妇——婆家,我给绕晕了。阿牛哥从树上跳下来,听到这几句话,涨红了脸大喝一声:“阿丑你胡说八道什么!”

      阿丑满头雾水:“那天谁谁说的,嫂子就是要跟哥睡的嘛!”她抬着眼瞪着天,似乎在努力回忆谁说的那句话。

      阿牛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提高声音呵斥一声:“阿丑,再胡说八道我让娘打你!”

      阿丑才不怕呢!张大伯和张大娘在三个孩子中最疼阿丑,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里舍得打她,疼都来不及。张大伯每日从田里回家,只要阿丑甜甜地叫声爹扑倒怀里,什么烦恼劳累都会烟消云散。

      阿丑冲着阿牛伸出舌头做个鬼脸,说:“你欺负我,我告诉爹,看爹到底打谁!”她一下子把原先的话题都忘了。

      我们一边闹一边牵着牛往山上走,因为山脚下的鲜草已经被牛吃得差不多了。

      半山腰的矮崖边站着一颗硕大的软枣树。这棵软枣树跟山下的那棵红枣树不同,它结出来的枣是黄色的,比红枣软,也比红枣好吃,更比红枣熟得早,树上挂满了大颗大颗的黄色的枣子。

      阿牛哥栓牛的空档,我已经脱了鞋子,爬上枣树。阿牛哥提心吊胆地仰着脖子在树下喊:“阿*下来,你等我上去打给你们!”

      我很英雄好汉地说:“我能的。阿牛哥,你等我打枣子给你和阿丑吃。”

      阿丑兜起衣襟,笑嘻嘻地站在树下等着接枣。我蹲在树枝上往下看,人随着树枝的颤动而摇摆,心慌腿软,忽然恍然大悟:“啊哟,我没有棍子,怎么打枣?”

      阿丑大约脖子都快仰酸了,跺着脚说:“你真笨!我哥都是摇树枝,你一摇,那枣子不就掉下来了?!”

      于是我抓住离我最近的一根结满了枣子的树枝摇动起来,那枣子没掉下去几颗,树枝的震动倒把我摇得几乎掉下去,我吓得赶紧住手,抱住身边的一根粗树枝喘气。

      阿丑跑来跑去拣那几颗可怜的枣子,欢呼雀跃:“喔,就是这样啊,阿草快点再摇,用力一点儿!”

      阿牛哥在树下脱鞋,说:“阿草下来,我上去摇。”

      我赶紧说:“我能的,我能的,你看我能的。”于是我抓住那根树枝,又加了把劲儿,更多的枣子落下去。阿丑的欢呼声更高,奔走跳跃着拣枣子。我大受鼓舞,又往外爬了几步,更加拼命地摇晃着树枝。

      这一次,枣子如雨点般下落。我高兴地东张西望,比较着哪根树枝结的枣子更多。

      一只瘦弱的猴子从我身边闪电般地擦过,我一惊,本能地向旁边躲,失手直直地跌下树去。

      我啊的一声惊叫,脑袋和身体一起落在满是碎石头的地上,疼得不能呼吸。

      阿丑正在低头拣枣,闻声回头,吓得张大了嘴巴。

      阿牛哥已经爬上主树杈,看见此情此景,又从树上出溜下来,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几乎跌倒在我身上。

      “阿草,你怎么啦?摔得疼吗?”他企图扶我起来,却碰到一手温热粘稠的液体。

      血顺着我的脖颈汩汩流下,兄妹二人急得几乎要哭出来。阿牛冲着阿丑大吼:“再让你鼓捣她上树!看娘不打你!”

      阿丑“哇”的一声哭了:“我又不知道——我——”

      阿牛哥又吼:“哭什么哭!还不赶紧回家报信!”

      阿丑带着泪爬起来飞奔下山。

      阿牛哥拿一块尖锐的石头把衣襟割一条口子,撕开一条包在我头上出血的地方,背上我往山下走去。我的头伏在他的肩膀上,昏昏沉沉,断断续续地说:“阿牛哥,等下见了人别乱讲阿丑。是我自己要上树的——”

      “阿草乖,别说话,我们马上就到家了。”

      “阿牛哥,我要是有你这么个亲哥就好了。我真想自己是阿丑啊。”

      “傻阿草,你跟阿丑还不是一样?!”

      “是不是阿丑有一天要到别人家去做媳妇啊?”

      “。。。。。。”

      “阿牛哥,我给你做媳妇好不好?这样我就不用到别人家去做媳妇了。”

      “阿草,疼吗?”

      “不疼——嘶,嗳哟,有一点疼。阿牛哥,究竟什么叫媳妇啊?”

      “阿草,忍着点啊,马上就到家了。”

      远远地,我看见张大伯一路奔跑着赶过来,阿丑一边哭一边远远地跟着,跌跌撞撞。

      我头上的布越来越湿,血渗出布条,滴落在阿牛哥的肩上。我看见那鲜红的颜色,再抬头看看炫目的日光,头一沉,磕在阿牛哥的肩膀上,失去了意识。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谢谢!
    • 《行走千年的女巫》之 宿命 11 试药(上)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我被泡在冰冷的水里顺流而下,长发在激流里,如同漂动的黑丝带。我的身体像从上游顺水而下的那些病树的躯干,挺直而无知,被命运推到哪里算哪里。

      我被一颗生在水里的树绊住,接着一阵一阵地流水把我往岸上推,从这棵树推到那棵树,我半搁浅在岸边,仍然泡在水里。

      一道白光如同闪电般地飞驰而过,停在树林边缘的开阔地带,打算涉水过河。它停在那里,竖耳静听,又回头四顾,似乎发现了,又飞奔到我的身边。

      它看清了我,低鸣一声,跳跃入水,拖着我上岸,一步一步地衔着我的衣领拖到阳光下。它围着我打转,舔着我的脸,试图将我唤醒。

      白天,它让阳光温暖我;夜晚,它睡在我身边,用体温温暖我。

      忽而醒转,在山野里跟它嬉戏,它衔来那蓝紫色美丽的花,与我分食。

      花的味道,苦涩里带着清甜的回味。

      在万花丛中,我与它奔跑追逐。

      我给它起名“阿雪”。它有一身雪白的皮毛,让那些贪婪的人垂涎不已。

      “阿草,阿草——”阿牛哥在远处焦急地呼唤着我。他奉父母之命照顾我,责任重大,如果我不小心有个三长两短,他必受责罚。

      阿雪听见生人的声音,如惊弓之鸟,呼的一声没入草丛,无影无踪。

      我跺脚:“阿雪,阿牛哥是好人,不会害你!”

      “阿草,阿草——”阿牛哥终于看见我,带着惊喜飞奔而来。

      “阿牛哥——”我也飞奔过去。

      “阿草,阿草!”有人轻轻呼唤。我缓缓地睁开眼睛,只见母亲、阿丑和阿牛哥焦急地围着我,六只眼睛齐齐地盯着我看,仿佛要把我融化。

      “娘,”我微弱地说,“是我自己要爬树,不关阿牛哥和阿丑的事。”

      母亲高兴地点头:“知道,知道,乖,醒来就好,娘给你端药去。”

      浓黑的药汁就在眼前,苦味我倒是习惯的,并不觉得什么。

      我抬眼问:“娘,那次在山上采回来的蓝紫花,你有没有加进去煮?”

      母亲一时想不起来:“什么蓝紫花?”

      “就是白狐吃的那种花。”

      母亲愣住了:“那花我收了一些,还没试过——”

      我坚定地说:“不用试,你放进去再加水煎半个时辰。”

      母亲以为我在开玩笑。

      我再次坚定地说:“娘,半个时辰,我跟阿牛哥和阿丑说说话,你去煎药。”

      母亲被我自信的神态所震慑,端着碗转身出去。我看她自储药的屋里抱回一只坛子,将里面的干花及枝叶取出来,先放在嘴里嚼了一会咽下去,似乎觉得没什么大碍,才放进药罐里加了水载煎。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不一会儿,空气里飘着奇异的药香。母亲再一次端着药进来,阿丑让出床头的位置,母亲扶起我,喂我把药喝下。

      自然忘不了赏我半碗糖水作为奖励。

      阿丑拍着手说:“看来阿草好得会很快,我哥白挨了我爹几铲子打。”

      据她追述,在母亲给我上药的时候,张大伯抄起院子里的铁铲,对着阿牛哥一顿好打。我们只得三个人,我摔成那样,阿丑是个年幼女孩,全部的责任自然应该有阿牛哥来承担。

      阿牛哥并未辩解,也未躲避,站在院子里任凭张大伯敲打。母亲匆匆给我的头部流血的地方上了止血药重新包扎,冲出来夺过张大伯的铁铲,说:“小孩子磕磕碰碰难免的,怎么能为这个打阿牛?”

      阿丑素日喜欢跟阿牛哥拌嘴,可是真到阿牛哥被大人责打的时候,却会凑上前求情。她拉着张大伯的衣襟撒撒娇,张大伯看母亲并不责怪,气也就消了。

      我喝完糖水,似乎有了力气,眼睛骨碌碌地东张西望,才发现阿牛哥的脸颊、脖子上有一道道的划痕和血迹。

      我惊讶地问:“阿牛哥,你的脸怎么了?”

      阿牛哥摸摸脸说:“没什么,不妨事。”也许说话牵动了肌肉,他咧咧嘴,抹了抹那几道血痕,似乎在忍痛。

      袖管张开,胳膊上也是一道一道。再往下看,裤子裂开一条口子,膝盖上也是一道一道。

      我惊呼:“娘,娘,你看阿牛哥!”

      母亲急忙过来仔细端详,皱着眉说:“唉吆,刚才只顾阿草了,可没看见你这几道口子。这几道浅,已经结痂了,腿上的深,还半湿着呢。你这孩子,也不吭声,来,婶婶给你洗洗也上点药——你这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阿丑插嘴说:“肯定是从枣树上滑下来的时候擦的。”

      那枣树皮是很粗糙。

      阿牛哥连忙摆手:“都快结痂了,不妨事。在山上放牛,哪天不摔几跤!”

      母亲匆匆出去,一边走一边说:“只怕这脸上要落下疤呢。阿草还好,有头发遮着,你这疤在脸上,怎么得了。”

      母亲将药末搅在一小盆水里,用水清洗阿牛哥的膝盖和手臂,给他上了药包起来。脸上的划痕已经结痂,她无能为力。

      我忽然再次开口说:“娘,你将给我的药减半,加上那紫蓝的花煎一碗药给阿牛哥喝,喝十天,一天两碗。”

      阿牛哥再次憨笑着摆手:“阿草你真是小题大作。这点皮外伤喝什么药,让人笑掉大牙!”

      母亲虽然也惋惜阿牛哥脸上会落疤,但是也认为我有点大题小作。

      我又说了一遍,一再坚持,最后焦躁起来。母亲为了安抚我,只得按照我的吩咐去煎了药,让阿牛哥喝下。

      阿牛哥为了让我安心,也就皱着眉乖乖地喝下。

      阿丑嚷嚷着说:“我也要喝!为什么你们都有的喝,就是没有我的份?“

      母亲啼笑皆非地给她一碗糖水,道:“你这孩子,药也是乱喝的?”

      十天之后,阿牛哥伤口的痂掉了,伤口新肉触目惊心;二十天后,经过风吹日晒,他新长出的皮肤跟旧皮肤融为一体,疤痕无影无踪。

      一个月后,母亲查看我的伤口,却无论如何找不到那曾经存在的伤口在哪里。我的头皮一片雪白平滑,露出黑色的发根。

      母亲以为自己眼花,扒着我的头发找了又找,看了又看,确实找不到任何曾经受伤的痕迹。

      而当时我血流如注,曾经昏迷过去。

      我头发里伤别人看不见,可是阿牛哥脸上的痂是人人都看得见的。那日他依然带着我们去放牛,走到村口的时候碰见土鱼媳妇迎面而过。土鱼媳妇停住了脚,半带着嘲讽地叫住阿牛哥:“过来让婶子看看你的脸,大概结疤了吧?”

      想必她想着借题发挥一番,证明我是个妖孽,专门出来害人,这不把邻家阿牛给害了。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行走千年的女巫》之 宿命 11 试药(下)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她掰着阿牛哥的脑袋,地毯式的搜索都没找到那个预想中的疤,嘴里不由地称奇:“怎么回事?没落下疤?”

      阿牛哥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是皮外伤,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说着招呼我跟阿丑一起向后山走。

      于是阿牛脸上没落疤的事在村里传开,一时间议论纷纷,说这事儿透着奇怪。

      母亲大为紧张,联想到“妖孽”之说,一再叮嘱张大伯张大娘以及阿牛阿丑,不要把我坚持要阿牛哥吃药的事说出去。张氏一家了解我在村里的处境,自然满口答应。

      母亲回家,对着那只曾经装着紫蓝花的干草罐子发了半天呆,又找出种子做了标记慎重放好,说:“天凉了,明年开春就种下去,多收一点儿。”

      她又转身问我:“阿草,谁告诉你这药能治疤?”

      我摇摇头:“没人告诉我。”

      “没人告诉你你怎么知道要吃这药?”

      “我就是知道。“

      母亲发怔半天,才喃喃自语:“莫非你真有些奇异?”念头一转,眼中有些慌乱地叮嘱我,“阿草,在外面莫要乱说。你是好心要救人命,可是遇到那些心思歹毒的,恩将仇报,反说你坏话,我们母女就要倒霉了。”

      我半懂不懂地点点头,又拿起石板练习今天在祠堂外面听到的一鳞半爪的几个字。

      阿田哥日日去学堂,有时候我去他家,看他在灯下读书便凑过去,他为人没有阿牛哥那么随和,会皱着眉不耐烦地挥手说:“去,去找阿丑玩,莫闹。”

      我便识趣地走开。

      阿牛在牛栏里给牛添夜草,看见我憨厚地笑一笑。阿丑撇着嘴拉着长腔问:“是不是给赶出来啦?哼哼,人家现在是学堂里的小学生,高贵着呢,我们这些人将来都是种田的乡巴佬,攀不上高枝!”

      阿牛轻声喝斥:“阿丑莫乱说,阿田要用功读书,你总是去刮躁他,他能读得下吗?”

      阿丑冷笑道:“你莫要吓人,读书怎么啦?读书的就不是爹生娘养?就要六亲断绝?切,人家大宅里的哥哥们读书的多了,也没见都跟他似的,拿着鸡毛当令箭,哼!他还没当官呢,就这副模样,如果当了官,还不眼睛朝天?”

      听她声音越来越大,我赶紧说:“阿丑莫要这么说。阿田哥用功读书是好事,我们不要去烦扰他。”

      阿丑说:“唉,阿草,你这么喜欢读书,不如也进去读啊。说不定太后以后也开女科呢!”

      我笑道:“学堂里哪有女学生。”

      阿丑说:“你去了不就有了?”

      我低头踢石子:“再说我又不是许家人。”

      于是阿牛哥和阿丑都不说话了。大家都忘不了那句“桃花眼,拖油瓶”的童谣,是怎样被村里的孩子们传唱的,虽然自从我被河水冲走之后,那些女孩子们不再找我的麻烦,可她们见了我会躲着走,不跟我说话不跟我玩,把我完全孤立。

      女孩子们齐心合力地孤立某个人是很可怕的。好在我有阿牛哥和阿丑这两个好朋友。我发誓,我这一生,如果哪一天能够翻身做人,力所能及,我一定尽我所能地报答他们,永不辜负。

      喂完牛,我们躺在干草堆里夜谈。秋高气爽,夜空中的星星如同清朗地直逼着我们,像是银河要倾泻下来一样。

      阿丑先开口:“爹爹答应明年正月十五要带我去镇上看灯呢。”

      庄家人一年一度的盛会,从镇上一个来回是很远的路,这算是一个郑重的承诺。

      阿牛解释:“我姑妈家在镇上,说好了住在姑妈家。”

      阿丑无限神往地说:“真羡慕姑妈能住在镇上,多热闹阿,天天有好吃的吃,有好戴的买!要赶集,出了家门口没几步路就是了,哪像我们要走上半天,顶着星星去,顶着月亮回。那天我听我娘说,将来也要姑妈帮我在镇上说门亲,嫁到镇上去。”

      “嫁到镇上去?”我懵懵懂懂。

      阿丑只比我大两岁,却懂得那么多。她解释说:“女孩就是要离开娘家去婆家呀。这个婆家可重要了,好不好都要在那过一辈子呢。比如阿草,你娘和你原来都不是许家村的,你娘跟许二叔成亲了,才带着你嫁到许家村的。将来你长大了,也要离开你娘去跟一个男人过。”

      我说:“我不离开我娘。”

      阿丑笑道:“那你就嫁给阿牛哥吧!我们两家就隔着一道墙,这样你就不用离开你娘了。我阿牛哥可好了,肯定会帮你娘挑水种田的!阿田哥虽然跟你年龄更近,可是他太拽,又干不了力气活,咱们不睬他!”

      阿牛哥喝斥:“阿丑你胡说什么!”

      阿丑说:“我又没胡说!阿草说不想离开她娘嘛!她又不能嫁给许家人!其实阿草,我挺想你跟我一起嫁到镇上的,这样我们还是可以常来常往做好姐妹。但是阿牛哥是我亲哥,我总要先替他想不是?”

      阿牛哥忍无可忍,羞愤地爬起来拍拍屁股离去。

      阿丑笑得咯咯的,用胳膊肘碰碰我:“你说我的主意好不好?别以为阿牛哥不喜欢你,他是害羞呢!”

      星星们在天空中闪烁着,明亮而宁静,有一种压倒一切的气势。我盯着满天的星星,喃喃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阿丑说:“我将来一定要给我娘过上好日子。她为了我吃了很多苦。”

      “嗯。”阿丑同意地点点头,“我娘总是说许二婶好了不起。”

      “我将来要带我娘离开许家村。我不喜欢许家村。除了你家,没有人对我们好。”我又说。

      阿丑把脸转向我,轻声建议:“上次我姑妈还说要给阿牛哥在镇上找份学徒的差事呢。我爹娘觉得二哥读书,家里要有个人种田,所以没答应。”

      “我要走的越远越好,要多远就多远。”我接着说,有些像梦呓,“我要带着娘去巴州。我不要男人。男人会打人。我跟我娘过,我们会过上好日子,没有人打我们,像以前一样。”

      阿丑说:“那不成尼姑了吗?我娘说只有庙里的尼姑才不找男人。每一个女人都要找个男人过日子,生孩子伺候公婆,这是女人的命!”

      “我不要男人,男人会打人。”我坚定地说。

      阿丑说:“嗯,我娘说没有男人不打人的。唔,村那头的土鱼不打他媳妇。我觉得我阿牛哥也不会打媳妇。阿草,你还是给我阿牛哥做媳妇吧。”

      “我要带着我娘去巴州,离开许家村。许家村的人对我和我娘不好。”我很坚定地说。

      似乎在好男人和我的理想之中,我选择的是理想。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叫男人,什么叫媳妇。我只知道,我要跟我娘过上没有烦恼的好日子。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行走千年的女巫》之 宿命 12 咒语(上)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童年的时候总是嫌日子过得太慢,总是仰望着日出日落盼着快点长大。我更是如此。我希望自己能像许家大宅的夫人那样优雅,我希望能像传说中的太后那么有力量,我希望能像男人那样当家立业,赚很多钱,我希望能带着母亲远远地离开许家村,过上没有歧视富足幸福的生活。

      对于许盛业,我越来越恐惧越来越憎恨。我对他的感激之情已经荡然无存。他曾经让我体会到什么是父亲,给我一个女孩应有的梦想,但是不久他用暴力亲手让这个梦支离破碎。

      许盛业帮着族长许景天料理药材生意,一直赚得不错,可是他好酒赌钱,手头松的时候很松,可以给母亲买新衣买首饰,紧的时候很紧,全家吃了上 顿没下顿。自从母亲那次意外流产之后,他似乎认定我是个灾星,克死还在娘胎里的儿子(他认定那个未成型的血块是个儿子),不管是心情好还是心情不好,他都 不再像个父亲那样对我。

      虽然对母亲,他在心情好的时候还像个好老公。

      只要他在家,我便吃得很少,若我多吃一口,他就会用冷嘲热讽的语气说:“吃得这么多也不见你长,真是白白浪费粮食。”

      “你躲着我作甚?我是老虎,会吃了你?”

      我只得说:“我吃饱了。”

      事实上我没吃饱。半夜饿醒,我眼冒金星,挣扎着爬起来到灶间去找东西吃,却听见他从屋里出来解手,吓得我赶紧藏在橱柜间的阴影里,大气也不敢出。

      从此挨饿到天明。

      在家里吃不饱,便跑到山上去摘野果。我人小身轻,上树爬山已经非常熟练,再也没发生过摔下树跌破头的事情。大部分的时候我跟着阿牛哥和阿丑 去放牛,有时候他们出门走亲戚,母亲便带着我替他们上山放牛。常常母亲让给我在山谷中看着牛,她跑到更远的地方去采药阿雪,母亲救过,梦中似乎它也救过我 的那条白狐,常常跑出来跟我玩耍。她随意地吃着些红红蓝蓝的野果,并衔着递到我面前,我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品着,有的酸酸甜甜,有的甜中带点苦涩,苦中带 点馨香。

      吃得肚中胀满,似乎晚饭少吃一点也不再觉得饿,只盼早点离开饭桌,逃离许盛业的视线。

      “慌慌张张地干什么?有鬼赶着你啊?知道的是你娇气挑食,不知道的以为我许老二刻薄,不让你吃饱饭。”他一瞪眼,浓密的眉毛胡子,无不散发出一股戾气,只能让我逃得更快。

      “我吃饱了,我真的吃饱了。“我飞快地出门,找阿丑阿牛去聊天。阿丑和阿牛哥的脸可比他的可爱多了。

      过几日他便念叨我整日只吃饭不干活。母亲替我辩解:“她每日跟阿牛出去放牛,都顺便打了草回来喂猪喂鸡。”

      许盛业这才闭了嘴,阴沉地看我一眼,喝一口闷酒。我只得站起来期期艾艾地拿把菜刀去后院剁打来的野菜,跟麸糠搀在一起,拿到后院喂猪喂鸡。

      再过几日,每天放牛回来,我便要顺便背些柴回来。原本这活只得阿牛哥做的。他家人口多,柴也烧得多,他身为长子,这是份内的活。我跟阿丑在他身后,只是蹦蹦跳跳地拣些细树枝放进随身的背篓。可是因为许盛业对我的不满,我便在一背篓野菜上面,又加一捆阿牛哥替我打的柴。

      阿丑见我跟阿牛哥一人一捆柴,她便也闹着要背。我们三个拾柴的孩子,倒也是村里的一道风景。

      村口有几棵红枣树结满了果子。村里的孩童们结伴去爬树打枣。那日我跟阿牛哥和阿丑占了一棵树,阿杏和另外一群孩子占了另外一棵树,各打各的枣,倒也井水不犯河水。大约这两棵枣树已经被孩子们都打得差不多了,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山坡下的另外一棵更老的树。

      那棵树上满是红红的大枣,结实饱满。

      我们不约而同地冲过去,在树下狭路相逢。

      “是我们先看到的!”阿杏伸手拉已经爬了半截的我。

      阿丑气愤愤地说:“你先看到有什么用?明明是我们先到的!”

      阿杏说:“是我们先到的!”

      阿丑质问:“你先到的为什么阿草爬了一半,你还在树下?”

      阿杏气短,强词夺理地说:“我能比得过她么?她是妖孽,当然比我快!”

      于是她身后的那群男孩女孩拍着手掌唱道:“桃花眼,拖油瓶!害男人,扫把星!”

      阿丑气极:“你们又欺负人!我要去告诉许夫人!”

      阿杏冷笑:“去告啊,你去告啊!许夫人是我大伯母,看她是帮我还是帮你这个外姓人!”

      我爬上树站直了身子,冷冷地向下望去。我受够了这群无知刻薄的女孩,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不知道哪来的一股邪气冲进脑门,我弯腰拣起一根 落在粗大树干上的树枝,表面虽然粗糙不堪,但是树枝却柔韧异常。我把它握在手里,另外一只手像握住马鞭一样弯了弯枝条,用打枣子的力气兜头向阿杏甩过去。

      阿杏发出一声惨叫,捂住脸颊抬头往上,不能置信地看着手持枣树枝的我。我目光阴沉地与她对视。

      她的脸颊到脖颈的上部,一片红色的伤痕立刻浮起,然后变成深紫,并流了一点血。

      “你,你敢打人?我,我是你姑!“

      “我姓何,不姓许。”我冷冷地说。

      这是她经常嘲讽我的话。她顿时噎住。

      我居高临下地补充:“再说,你——不——配。”

      “你,你这个妖——”她咬牙切齿地诅咒我。我抬起手,挥舞着树枝又一下,向她的脸上扫去。

      她往旁边一躲,树枝的尾稍还是划过她的脖颈,留下一道浅紫的痕迹。

      我忍她太久,已是忍无可忍。

      阿杏“哇”的一声大哭:“你这个拖油瓶,你敢打许家的人!你们看着她打我?”她转头对她那一伙的男孩女孩说。

      那群人中有人往后退,有人往前冲,想爬上树来抓我。

      我挥舞得手中的树枝呼呼作响,顿时有几个想爬上树的女孩被我击中。我手插着腰指着她们说:“你们给我听着,你们说我是妖孽我就是妖孽。妖孽 会发出咒语,会报仇。你们得罪了我,当心我要你们死你们就死,要你们残你们就残。我发誓,如果我真的是妖孽,我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不信你们 就上来试试看。”

      几个女孩显然被我吓住了,频频后退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行走千年的女巫》之 宿命 12 咒语(下)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阿杏一边哭一边拔足向村内狂呼:“妖怪害人——拖油瓶打人。她说她还会咒人死。她说她是妖孽!”

      那群乌合之众不二之臣一哄尾随她而去。

      阿牛焦急地跺脚:“阿草闯祸啦!“

      阿丑也担心地说:“怎么办啊?她肯定找大人告状去了。阿草,你爹你娘会不会打你啊?”

      我跳下树,冷静地说:“我不怕。大不了挨一顿打。”

      土鱼媳妇背着竹篓迎面而来,看到阿杏捂着脸狂奔,连忙拉住她问:“唉哟杏妹子,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阿杏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断断续续地边哭边说,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土鱼媳妇皱着眉听完,往我这边大声地啐了一口,高声骂道:“什么东西,一个不知道哪里跑来的拖油瓶,狗杂种,居然敢太岁头上动土,打我们正 宗的许家女,真不知好歹!杏妹子,你莫哭,让你爹娘带着你去找族长,让族长出来评评理。我倒不信了,这外来的野种能欺负得了本家的正主。”

      我悠悠地走过去,对着土鱼媳妇笑道:“我不姓许,难道婶子姓许,或者是土鱼大叔姓许?我是野种,你们陈家是不姓许的正种?”

      土鱼媳妇冷了一会儿,拍手道:“果然是妖孽,小小年纪便能说会道的。你害死自己亲爹不算,还害死自己的弟弟,今天又想出来祸害村里人!就算是族长再护着你,如果村里人都要赶你走,只怕你也待不住!”

      我盯着她看。我用一双传说中的水汪汪的蓝眼睛眯着眼看她良久。她被我盯得发毛,倒吸一口凉气:“这双桃花眼——”

      我冲她嫣然一笑:“不错,这是一双妖怪的桃花眼。这双眼很怪异,能看到你以后的日子呢。婶子,不蛮你说,你这辈子别说儿子命,就算闺女命都没有。可惜土鱼叔既有儿子命也有闺女命。你跟土鱼叔是夫妻,怎么会他有儿女命你没有呢?”

      我卖了关子闭上嘴。

      土鱼媳妇听我又提到她的命门——没有儿女命,几乎柳眉倒竖,差点爆发;等到听我又说土鱼叔却有儿女命,不由被我牵着情绪走,急急地追问:“为什么?怎么回事?”

      我眯着眼睛看了看天,似乎凝神想了一会儿,对着展开一个慢吞吞的笑容,接着说:“当然是他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你这辈子不能做那孩子的娘,享不到那孩子的福。你会很郁闷,你活不到老就郁闷而死。”

      如果说我是女巫,那么对土鱼媳妇的一番话,是我这一生发出的第一个咒语。

      土鱼媳妇勃然变色,挥着手中的镰刀就要冲我砍过来。我抓起一块石头向她砸过去,转身往山上跑。

      土鱼媳妇血冲上头,对着阿杏等人吼道:“你们都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追上她往死了打!这个没家教的小刁妇,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不知道我是谁。”

      她一个成年妇人,哪有我这个瘦如猴子的孩子灵活。我在树林里跳跃着飞奔,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当晚阿杏娘带着阿杏找上我家门的时候,我娘正在到处找我。阿杏娘比许盛业和我娘大一辈,许盛业和我娘口口声声地婶子婶子地赔礼道歉,声称找到我一定要狠狠地教训一顿,带我上门请罪。

      阿杏娘在门口大吵大闹:“上门轻罪就行了吗?你看看,你家闺女有多野多蛮,这脸,这脖子打成这样,要落疤的。落了疤就破了相,将来怎么找婆家?”

      阿杏娘本来就带了几个亲近的本家过来,围在门口,这么一叫嚷,半村的人都能听见,顿时又围了一圈。

      阿杏娘越发来劲,骂道:“你们何家是怎么教孩子的?没家教吗?我们许家世代大族,哪出过这种野种?我们去找族长评评理!”

      母亲满面通红,一再地道歉:“婶子,我——”

      “你什么你?趁早带着你姓何的野孩子,哪儿来滚哪儿去。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好粥。”土鱼媳妇恨恨地说。她比谁都恨我,恨入骨髓。

      一片嗡嗡之声,大多在议论我的不是——冲撞长辈,行事野蛮,心思歹毒。

      阿丑忽然说:“是阿杏姑先骂阿草野孩子,拖油瓶,阿草才打她的。”

      一片成年人的七嘴八舌之中,她的声音显得格外清亮。

      母亲闻言脸色一变,变得难看起来。

      阿牛作证说:“土鱼婶还骂阿草拖油瓶,狗杂种。土鱼婶,你欺负小孩儿!”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望向土鱼媳妇。土鱼媳妇顿觉冤枉无比:“难道她不是拖油瓶?她不是狗杂种?我哪里说错了?我什么地方说错了?难道这不是事实吗?”

      这么强悍的逻辑,即使跟她平时交好的几个媳妇,也不得不摇头,保持沉默。

      母亲脸上呈现出难过的神色。她为自己没有能力保护我不受伤害而悲哀。她转头问阿牛哥:“阿草呢?”

      阿牛哥结结巴巴地说:“土鱼婶要拿镰刀砍她,她就跑上山了。”

      一个成年妇人拿着镰刀追着一个孩子砍,无论这孩子多该死都说不过去,于是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土鱼媳妇。

      母亲哆嗦着嘴唇问向她:“她婶子,阿草几岁,你几岁?这天眼看着就黑了,阿草要是遇到狼——”说着她冲进院门,找到一根扁担又冲出门外,对 着围了几圈的人群大吼一声,“滚,都给我滚!你们再不滚,我也要打人了!我们娘儿俩善,就该被你们欺负是不是?要是我们阿草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跟你们拼 了!你们逼死我的孩子,你们最好也要当心你们的孩子!”

      这是一头红了眼的母狼为了守候她的狼崽发出的本能的嗥叫。

      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众人都被她的神情威慑住了,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

      张大伯和张大娘从田里赶回来已经看了一会儿,此时便上前劝道:“大家都别围在这里了,做点正事儿吧。阿草上了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天一黑狼出来,这孩子只怕命都保不住了。男人们打着火把上山找找吧。”

      张大娘又转头对自家人说:“阿牛,你找几个拌一起往西走,他爹,你往东走;老二,你往南走。阿丑,你在家待着,哪也不许去,说不定阿草等下自己跑回来了。”

      土鱼媳妇临走前恶狠狠地低声嘀咕:“小小年纪这么邪行,嘴这么毒,心这么坏,被狼咬死才好!”

      有个平时跟她不对付的大娘冷笑道:“土鱼媳妇,你的嘴这么毒,心这么狠,恐怕生不出孩子就是菩萨对你的报应呢!”不等她回答,扬长而去。

      土鱼媳妇气得脸都绿了。

      许盛业跑到许家大宅求救,族长派着管家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长工打着火把上山找我。与此同时,阿杏娘带着阿杏到后宅求见许夫人,在许夫人面前一边哭一边把我白天说的话添油加醋地又说了一遍,又把阿杏脸上脖颈上的伤给许夫人看。

      许夫人低头沉默了半天,长叹了一声,不言不语。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行走千年的女巫》之 宿命 13 遇狼(上)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我从来没有害过人,她们为什么那么恨我?”后山山谷的某个山洞里,我挨着雪儿——那头有一身华丽雪白毛发的白狐,我们并排躺在一堆干草之上,互相取暖。我知道她听不懂我的话,可是我还是有倾诉的欲望。我觉得她懂。除了母亲,只有她懂我。

      “她们不跟我玩就算了,我从小就一个人玩。在许家村,至少还有阿牛哥跟阿丑是我的好朋友。可是她们不跟我玩,还要骂我。她们看见我就骂我拖油瓶,桃花眼。阿雪,你看我的眼睛,真的是桃花眼吗?”我把头扭向阿雪,对着她的眼睛看。

      我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阿雪有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她的眼睛似一颗蓝色的宝石,透明,清澈,闪着星星一样的光芒,似有泪光盈盈欲出。她的眼角向上吊着,有一种*摄魄的媚态。

      莫非真的有传说中的桃花眼?她的眼睛比我的更桃花,更诱人。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传说中的狐狸精都是美女。

      我抚摸着她华丽的皮毛,叹一口气说:“唉,阿雪,你是狐狸精吗?你会变成美女吗?是不是你跟我一样,都是被这些传说误?我不是妖孽,你也不是狐狸精。”

      月光照进洞口,秋天的夜晚很凉,我抱住她。阿雪的身体散发着温暖的力量,我很安心,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阿雪,我从来没见过我亲爹爹。我生下来没几天他就过世了,村里的荑人说是我克死的。他们说我是女巫,是会害人的那一种。阿雪,我不明白我怎么害死我爹爹。我那么小,不会说话,不会翻身,只会吃和睡。我怎么害人呢?”

      阿雪静静地听着,她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我现在这个爹爹,他本来对我很好的。他本来很喜欢我,给我买花戴,给我买新衣服穿。可是他听了别人说的那些话,就不喜欢我了。现在他看见我都不笑,我很害怕他。”

      “他还常常骂我。他在家的时候我都不敢吃饱饭。阿雪,你吃的那些果子真好吃。吃习惯了那些果子,前几天我那个爹爹不在,我娘在菜里放了很多,想让我多吃点香的,可是我不习惯吃那么多油了呢。”

      阿雪真是个好伙伴。她静静地望着我,我感觉她在对我微笑。

      “可是冬天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你吃啥呢?”我开始为白狐怎样过冬儿担心。“这样吧,你要是饿了,就晚上到我家来,我给你留一些点心好不好?”

      阿雪看我的目光越来越暖越来越温柔。

      “阿雪,我爹爹不光讨厌我,他还经常赌钱,喝醉酒。他赌钱赌输了,喝酒喝醉了,回家就会骂我娘,打我娘。我娘生气了,要带着我走,他就会跪下来哭,说再也不敢了。他一哭我娘就心软,就不走了。”

      “我娘跟张大娘说过,我亲爹爹从来没打过她。张大娘说我世上的男人大多数都像我现在的爹爹。阿雪,男人都要打女人吗?像我亲爹爹那样不打女 人的男人真的很少吗?我真想见见我亲爹爹,我都不知道他长得啥样。如果他活着,一定很爱很爱我。他肯定不舍得打我。他会跟我玩,会像阿牛哥那样给我编柳条 帽,会给我买花戴,会给我买好东西吃,你说是不是?”

      阿雪的身体像只恒温的汤婆子,让靠着她的我身体越来越暖,睡意越来越浓,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像梦呓。

      “我不想回家了。我不想看到我现在的爹爹。可是我娘会想我。没有我她会哭的。”我喃喃地说,眼皮沉重,介于半睡半醒之间。

      我抱着阿雪酣然入梦。

      我梦到一个年轻男人的背影。他身量中等,一袭短衣打扮,背着竹篓,竹篓里都是草药。他笑眯眯地从背篓里拿出一只芋头在我眼前晃:“阿草要不要吃芋头?爹爹这就烤给你吃好不好?”

      我拍着手叫好,迫不及待。可是忽然他变了一副嘴脸,凶神恶煞地冲我吼:“吃什么吃?饭不够你吃的还要烤芋头?你当你是谁?大宅里的小姐?”

      啊,为什么是许盛业的脸?那不是我的亲爹爹吗?噢不,亲爹爹已经不在了,他不可能给我烤芋头。我急得一身大汗,叫着:“爹爹!爹爹!”

      娘走过来抚摸着我的头,亲着我的脸,柔声安慰:“娘在这里。阿草乖,娘永远跟你在一起。”

      娘的嘴唇触碰在我的脸颊上,有一点点凉意。

      凉意渐渐变浓,我被惊醒——是阿雪不断地用她的嘴拱我的脸和脖子,我挣扎着起身,睁大眼睛。

      我吓得差点尖叫出声——洞口外面的月光下,一只狼孤独地站在那里,跟阿雪对峙着。月光下的那只狼的坚硬,消瘦但是矫健,强烈的攻击力呼之欲出。

      它的眼睛发着幽幽绿光。我和阿雪,像盘中的美餐摆在它的面前,令它垂涎万分。

      它倒不会指望着谋阿雪那身华丽的毛皮。我呢,皮包着骨头,大约只得二两肉供它一餐。

      不管怎么说,不论抓住哪一个,都聊胜于无。

      我缩着身子往阿雪身上靠一靠,颤抖着说:“阿雪,你快跑吧。”当然言不由衷。说我不怕是假的。我怕得要死。我想起阿牛哥,想起我娘——这会儿他们在到处找我吧?我不应该不听话,我不应该一个人跑上山。挨一顿打算什么,总比送命入狼口要好得多。

      山上有狼,这个基本常识我为什么会忽略呢?

      如果我死了,谁会为我哭泣?母亲是毫无疑问的,还有阿丑,她会哭的。阿牛哥是男人,他会难过,但是他不会哭。

      村里的那些人,盛川娘子,土鱼媳妇,阿杏娘,她们会怎么样?她们会幸灾乐祸吧?她们会觉得妖孽终于死了,不会再害人了。

      虽然我从来没有害过她们。一想到我有害人的可能,她们是多么地焦虑不安啊。

      我的死一定令她们安心。

      我忽然想,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一定要好好地活。我一定要挣很多钱,我要报答那些愿意为我流泪的人。

      阿雪温柔地看了我一眼,示意我不要慌张。似乎她在说,她不会弃我不顾,只顾自己逃命。

      呵,还有阿雪,如果她能逃命,一定会为我的死而难过。

      有时候,畜生比人强。它们比人类更具同情心。它们朴素地知恩图报。

      如果我死了,下辈子我不要再做人,我宁可做一只有着棕色毛皮的狐狸,自由自在地在山间嬉戏,没有忧愁,没有烦恼。做狐狸,诚然可能被狼吃,总比做人被同类踩死强太多吧。

      人不会用牙齿吃人,但是会用别的方式,是一种无助的残酷,不动声色的歹毒。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SF!!!
    • 《行走千年的女巫》之 宿命 13 遇狼(下)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那只狼堵在洞口,用那闪着莹莹光芒的绿眼睛贪婪地盯着我和阿雪,把我们当作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它试探性地往前迈进一步,我吓得一个哆嗦,往后退一步。阿雪温和地看了我一眼,挺了一挺身体,抖一抖皮毛,对着洞口变了一副面孔,对着那匹狼怒吼了一声。

      声音凄厉而绵长,在洞口回旋。

      我顿时胆壮了许多,也学着它的样子,憋足了气,也大吼一声。

      那匹狼站在原地,停止了蠢蠢欲动的进攻,似乎有些警惕和迷茫。

      我立刻飞快地在脑海里搜索着母亲和张大娘给我讲的各种各样的故事,也回头看向洞内——我看到不远的地方是一堆未烧完的干柴,还有几根非常粗壮的树枝。我跑过去,先取一根尖利的树枝在手,回来跟阿雪站成一排,对着洞口挥舞着。

      那狼的眼神里充满了轻蔑。

      狼怕火!我想起村大人们的教诲。我腰间的荷包,居然有一块小小的火镰;荷包的旁边,竹筒里还装着纸媒——可是阿雪怕不怕火?

      “阿雪,我去点火,你怕吗?”我小声地问,当她是个可商量的伙伴,完全忘记她可能根本听不懂我的话。

      阿雪又看看我,眼神由严厉变得温和,似乎有默许的样子。

      我快步跑到那堆柴堆旁。谢天谢地,这些天连着几日秋高气爽,没下过雨,柴很干燥,我用火石火镰和纸媒没几下就点了火,燃烧起来。我取了几根粗壮的树枝将火堆架在洞口。

      夜色里,火红的火舌在我们和那匹狼之间跳跃着,散发着光和热的同时,也散发着一种不可侵犯的威力。

      那匹狼退后一步,看着我们的眼神中带着点敬畏。

      阿雪一开始有些不适应,但是极力地伪装着自己的不适应。慢慢地,她习惯了这种光和热带来的希望和温暖,安静平和下来。

      阿雪在洞口对峙着,我举了一根火把向洞内走去,拣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荆棘枝,树枝,干草,干的半干的,我不知道这有限的可燃物还能支撑多久。

      而我们只能支持到火烧完,大约就要成为狼的美味佳肴。也许不远处,一匹母狼和一匹小狼正等在家里,等着一家之主为他们带回赖以为生的食物。

      我不断地往火里添着小树枝,保留着一根大树枝以备最后的用途。

      在火快烧尽的时候,我趴在阿雪背上,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抱着阿雪的脖子,飞快地冲出山洞。

      那匹狼梦醒过来,如何愿意放弃一块到口的猎物?紧跟其后。

      许盛业在家的日子,我常常吃不饱,以山上的野果添腹为为主,像个发育不良的孩子,瘦得身上无肉。而身上无肉也好,身轻如燕,所以阿雪能载着我冲出那个没有后路的洞口。

      我翻身下来,拿着火把对着狼,跟阿雪且行且退。阿雪示意我紧跟着它,按照它走的路线走。

      那狼几次三番地要扑过来,我挥舞着火把,它便又吓退。

      我又渴又饿又焦虑,却不敢怠慢,神经绷得紧紧的。

      阿雪开始兜圈子。一开始我没明白她在都圈子,等我第二次经过一棵老树,才明白她在都圈子。

      那匹狼当然紧紧地跟着我们,不知道它是在等我们的火把燃尽,还是我们体内的能量燃尽。

      火把越来越短,火势越来越小,我的身体越抖越厉害,阿雪不断地发出低鸣安慰着我。

      月明星稀,风微微地吹过耳边,黑暗没有止境,绝望也没有止境。我是个不祥的孩子,给家人给族人带来灾难。除了母亲,没有人不希望我死,那么 我为什么要那么执着地求生?今天死在狼口,阿雪便会逃过一命,母亲会得伤心,也就一阵过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会跟许盛业再生个孩子,岁月和忙碌会让她 忘记伤忘记痛,她跟许盛业之间会有一个带着两个人的血缘的孩子做为纽带,他们会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人。他们会相亲相爱,他们会比现在幸福。

      我被这个念头激动着,停住了脚步。一阵风吹过,我打了个抖,心内越来越绝望。

      我何必这么执着地求生?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阵一阵地翻滚着,我感觉我脸颊的灼热,一阵阵汗冒出来。

      食肉的动物的嗅觉是很灵敏的,不仅阿雪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那匹狼隔着一段距离,也闻到猎物的气味越来越香甜。它竖起耳朵随时戒备着。

      “阿雪,我灭了火把,它会把我吃了,你赶紧走吧。我们俩只能逃出一个,总比都死在这里强。我就是活着回家又怎么样?不是人人都盼着我死吗?这么死,还能赢得族人们的一把同情之泪。”

      我的声音很镇定。多年以后,我读到“从容就义”这四个字,就会想起那个深山之夜,小小年纪的我,面对死亡的威胁,忽然大彻大悟,就是这样的心境。

      我体内的能量与热情,我对生活的渴望与热情,跟手中的火把一样,越燃越低,已经临近冰点。我的脚步也越来越迟缓,阿雪却有条不紊地走着,根本不理会我要她逃生的诉求。

      她忽然停住,肚皮贴着地面再一次躬下身子——在山洞里,她要载我冲出洞口,用的就是这个动作。我迟疑着——是这样地死去,还是跟着阿雪继续没有希望的求生?只要火把一灭,那匹狼就会毫不迟疑地扑上来,用尖利的牙齿咬破我们颈间跳动的血管,扯裂我们的血肉,拖回家以飨妻儿。

      在它眼里,我们就像猎人箭下的野猪,甚至野猪身上的肉也比我要肥美些。

      也是在此时,那狼突然张开大嘴,对着我们发出一声嗥叫。月光下,它嘴里那尖利的牙齿露出寒光,我看看自己瘦弱的四肢,本能地上了阿雪的背,紧紧地抱住她的脖子。

      对死亡的恐惧,对一种残酷死亡方式的恐惧让我再一次从心里涌起求生欲。

      狐狸的皮毛是如此华丽温暖,这是人间最美好的所在之一,我一生不忘。

      手里的火把熄灭,变成一股青烟。我把那根木棍扔在一边。

      几乎与此同时,阿雪腾空而起,带着我飞跃。落地的时候,我忽然失去了力气,松开了抱着阿雪脖子的胳膊,人带着巨大惯性摔落在地,一阵钻心的疼痛让我昏死过去。

      如果在进入狼口之前先失去知觉,也好,死亡便没有那么恐怖。

      阿雪可以逃生,她会美丽地活下去,无忧无虑。

      母亲会再生一个孩子,许盛业不会再有被人耻笑的拖油瓶,也不会有妨克亲人的小妖怪,他会对母亲好一点,他们会过上幸福的日子。

      一切都将那么圆满。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行走千年的女巫》之 宿命 14 狼与人(上)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我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浑身僵硬,不能动弹。我的胳膊上着夹板,被平放在床上。我努力地试图挣扎,一阵剧痛让我唉哟出声,可是我的胳膊手脚,没有一样听我使唤。

      连脖子都动不了。一定是我摔下地的时候脖子受了伤。

      母亲趴在我床头打盹,闻声抬头,惊喜地看着我说:“阿草,你醒了?你要吃什么,跟娘说,娘给你做!”

      我眼盯着门口呻吟:“阿雪,阿雪呢?”

      母亲不解地问:“阿雪?谁是阿雪?”

      呵,母亲会相信一直到昏倒之前,我都跟那只被我们救过命的白狐在一起吗?还是不说罢了,说了又多一项我是妖孽的证据。

      我叉开话题:“饿。”

      母亲赶紧出去盛一碗粥,粥里加了香喷喷的肉末,黄黄的蛋花以及碧绿的青菜末。她将我抱着坐起来,小心翼翼地不碰到我的伤处,一勺一勺地喂我喝粥。

      那粥不知道煮了多久,米已经煮碎,香甜得令人心醉,入口即化。

      母亲一边喂一边唠叨:“你说你这孩子!娘不是跟你说让你不要到处乱跑吗?现在入了秋,一天比一天黑得早。那些找不到东西吃的野兽,见了人就咬。这次真是好险呢!阿草,你是早知道那里有猎人挖的陷阱,还是不知道,那狼歪打正着地自己跌下去的?”

      我没明白她说什么。

      母亲解释:“大家找到你的时候你昏死在地上,身后就是猎人挖的陷阱,陷阱下面都是猎人插的竹签子和铁签子,一只狼趴在陷阱下面,竹签子和铁 签子把尸体都穿破了。那些猎人们说,一般来说狼都是一群一群的,这次只有一匹,不知道哪里一定还躲着一匹母狼和小狼崽,这匹狼是出来给老婆孩子找东西吃 的。估计他老婆刚生了孩子不能出窝呢。你这孩子,这次只遇到一匹是运气,如果遇到一群,你还有命吗?”

      说着说着,母亲眼圈红了。她将调羹放进碗里,一手端着,空出另外一只手,伸出袖子擦眼泪。

      我恍然明白,那夜阿雪驮着我在山林里兜圈子,是在迷惑那匹狼。阿雪真是只聪明绝顶的狐狸,她知道哪里有猎人的陷阱,也知道怎样把那匹可怕的狼引入陷阱。

      面对强大的敌人,硬拼是死路一条,智取或许能找到一条生路。

      猎人们并没有立刻把那匹千疮百孔的狼拖上来,而是在陷阱边守了几天,期待着母狼和幼崽的出现。同时村里的壮年男子被族长用刀箭武装起来,伙同族长家里的男家丁一起,分成几组上山搜索,终于将刚生产母狼和小狼崽一网打尽。

      当这狼家族的尸体被拖进村的时候,全村轰动,男女老幼一起涌入村后的打谷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那只健壮的狼被甩在地上,满身是血,身上还带着几根竹签和铁签。它死的时候一定很意外很痛苦,眼睛充满了惊诧和不甘,痛苦与挣扎。

      挣扎只能令血流得更多,死得更快。

      张大伯发现我的时候,我就在陷阱的边缘,四肢无力地摊在地上,但是身上除了撞伤,并无别的伤痕——尤其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我身上没有一丝一毫被狼抓过,咬过,撕扯过的痕迹。

      我只是摔断了胳膊,陷入深度昏迷,并且在被抬回家后,发起了高烧。

      一匹凶猛矫健,千疮百孔的野狼;一个弱小嬴瘦,却几乎完好无损的*,摆在谁面前,谁能相信这不是奇迹?

      所有的人都张大了嘴巴,不一会儿,清冷的夜空里响起阵阵吸气的声音。

      盛川娘子首先开腔:“妈妈呀,要是我,早就被狼吃得连骨头都找不到了,这个,这个,她,她居然能死里逃生,这么,这么小,小的年纪,不是妖孽是什么?”

      张大娘不满地沉声道:“盛川家的你说啥呢?!阿草如果真有什么妖术,就不是把狼引入陷阱,而是直接杀了这只狼和它的全家,怎么会摔断胳膊发高烧?”

      一阵嗡嗡之声,有赞同张大娘的,有赞同盛川娘子的,打谷场像开了锅,一时倒也热闹。

      土鱼媳妇带着愤愤的口气质问张大娘:“才多大点的孩子,她怎么就知道猎人的陷阱?我们这么大的时候,有这么多鬼心眼吗?恐怕都在傻吃疯玩! 前年邻村一个比她还大的孩子白日上山砍柴,被狼叼了,吃得只剩一只鞋,她这么小小的年纪,倒知道把狼引入陷阱,就是三四十的大老爷们,恐怕都办不到呢—— 她不是妖孽谁是妖孽?”

      张大娘道:“这是什么话?阿草这孩子从来就聪明伶俐,况且这些年她常跟她娘上山采药,对山里比一般人熟也是有的。”

      土鱼媳妇冷笑道:“常跟她娘上山就知道猎户布下的玄机?恐怕她娘自己都不知道呢!这小精怪的一肚子鬼精灵来自哪里都不知道呢!”

      旁边的一个嫂子听不下去了,插进来说:“土鱼媳妇,阿草狼嘴里死里逃生,大家都该为她高兴才对,难道你希望她被狼吃了不成?她被狼吃了,你有什么好处,就高兴了?”

      土鱼媳妇勃然大怒,指着那嫂子叫骂:“你怎么不说她那日咒我一辈子不得孩子?不但咒我不生孩子,还说土鱼有孩子还不是我生的。你们说她年纪 小,怎么不说她年纪轻轻这样刻薄歹毒?我们土鱼老实本分的一个男人,如何去招惹不三不四的女人?若招惹了不三不四的女人,必定是这个小妖精施了什么魔法。 连野狼都斗不过她,何况我们老实本分的土鱼?”

      那嫂子给她一阵劈头盖脸,骂得不敢出声。张大娘连忙笑着打圆场:“唉哟,我说土鱼媳妇,你跟谁置气也不能跟个小孩子置气是吧?她才几岁?情急之下说了几句气话,还能当真?再说,那日不是你先骂她,她能说这些气话?你一个大人欺负小孩子,传出去难听吧?”

      土鱼媳妇索性提高声音叫道:“欺负小孩子?谁敢欺负她?她生下来克死亲爹,跟着她娘嫁过来克死亲弟,大水冲不死,狼咬不死,还拿着大棒打完 了孩子打大人,说什么有怨报怨报怨,要多歹毒有多歹毒,连带着你们家阿牛都挨了好几顿打,一村人为她鸡飞狗跳,她屁事儿没有,毫毛未伤。我把话摆在这里, 这精怪迟早有天要给村里带来大祸,摊上谁谁倒霉。”

      张大娘脸色不变,仍然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土鱼媳妇,去年你骂村东*大爷家的老二不得好死,隔天他喝多了失足落水淹死,难道是你也有妖法,是个妖怪不成?不过是巧合罢了!”

      土鱼媳妇给人揭起旧事,不禁张口结舌,怒从心头起。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憋红了脸腮,指着张大娘骂道:“你是什么东西,跟那精怪穿一条开 裆裤不成?噢,我知道,你听说你要把那精怪说给你家阿牛做媳妇,所以处处维护她。她命硬,连亲爹亲弟都克,当心过了门先克公婆再克夫,克得你张家灭门为 止。”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行走千年的女巫》之 宿命 14 狼与人(下)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因为张家在许家村是小姓,所以张大伯和张大娘在村里一向和气,无论对谁都十分友善。土鱼媳妇一句比一句难听,说到这份上,就是菩萨也冒火,别说凡胎俗子。对许家人让三分,她陈家也是小姓,若是识相也好,既然话说得这么难听,已经可以算是诅咒,那么她断无再忍耐的道理。

      张大娘的脸红了绿,绿了红,想了一想,冷笑着说:“只怕有人不用克,已经断子绝孙,何用妖孽出手作怪?”

      这句话正触到土鱼媳妇的痛处。她的脸当即憋成猪肝一样的颜色,一跳三尺高:“你说谁呢?你说谁呢?你敢骂我?你有两个儿子就了不起了?我们 陈家怎么断子绝孙了?大房二房哪一房比你家儿子少?你别狂,你俩儿子都小着呢,还没养大,以后的日子长,谁知道有没有个头疼脑热,三长两短,养大养不 大?”

      这已经不是两两相骂,而是咒人家孩子养不活了。张大娘平日不发恶言,不是不会,而是不想。想当年她跟婆婆斗智斗勇的时候,土鱼媳妇还没嫁到 许家村呢!今天她被土鱼媳妇一气非同小可,想都没想,抬手一掌打在她脸上,响亮的一声让所有看热闹的都惊呆了:“你敢咒我儿子?你自己生不出孩子来敢咒我 孩子?你再咒一句试试?信不信我让你像那头狼一样,三刀六洞浑身是血!”

      土鱼媳妇这一下面子栽大了。不管她还手不还手,只要她先挨了这一掌,她就在全村人面前没了脸。这不同于私下对打,这是在打谷场全村人面前甩 了她一掌,奇耻大辱。她当即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腿开始大哭大闹:“打人啦,张家的泼妇打人啦!我的娘啊,我不活啦,我给那泼妇打,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啊。土鱼你这个没用的,你还是不是男人啊,就这样看着泼妇欺负你的婆娘啊~~~”

      她一边哭一边念,念功堪比人家戏班子里的花旦,中气十足,声音嘹亮。乡下的人们对于这种哭唱早已司空见惯,当即围成一圈,袖着手看热闹。

      几个妇人上前去劝解,几个男人在旁边插科打诨,煽风点火。

      有围观群众,演员的表演愈发有动力,土鱼媳妇哭声几乎变成干嚎,响彻打谷场的上空。

      人群一阵骚动,族长许景天在一群族中子弟及管家的簇拥下走上高处。他扫了一眼坐在地上嚎哭的土鱼媳妇,皱着眉看了看身边的人。一个族中的长者对着许景天耳语了几句,许景天在人群中搜索着陈家的老大。

      土鱼镇不住他媳妇,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事实,故而没有人想到要让土鱼管管他老婆,而是找陈家的老大。作为家中负责的男丁,他有辖制家人的义务。

      陈氏的大嫂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去拉弟媳妇,说:“婶婶还是起来吧,村里人都看在眼里呢。公道自在人心,婶婶的委屈大家都知道。”

      许家的一群媳妇妇人,看见本家族长来了,都赶紧收敛了,也劝解道:“是啊,公道自在人心,你的委屈大家都看得见。”

      许景天是许氏的族长,管不到陈家和张家,但是陈家张家住在许家村,对于许家的族长,比本家的长者还要敬畏几分。

      那个时代,宗族的势力是很强大的,这也是上自朝廷下到民间,整个社会看中男孩崇尚多子的原因之一。比如盛川家的先头娘子生前,娘家何曾不想 替她撑腰出头?无奈到了许家村,一村子的本家是她娘家根本对付不了的,族长家长一出头,根本没有娘家说话的地方;死的时候,娘家何曾不来闹过?许氏是名门 望族,自然能打通关节,又许给她娘家一些好处。盛川先头娘子的兄弟还要许家提携,得了好处,这个女儿死了也算没有白死,死了还能为娘家谋些利益,死得其 所。

      这是那个时代身为女子的悲哀。

      这陈家不同。土鱼媳妇能靠着泼辣为自己闯出一片天地,跟她嫁的陈家是小门小户不无关系。有一次她跟婆家吵架,娘家派了几个壮汉上门一顿指鸡打狗,可怜陈氏三兄弟都躲了出去,把两个妯娌留在家里劝解才算了事,从此公婆再也不敢为难这个媳妇。

      如果换成许家的哪一房,她哪有这么容易得逞?还不给罚跪祠堂三天三夜才怪。

      此次情节颇为诡异。表面看来土鱼媳妇跟张大娘吵架,是陈家跟张家的事,而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我。而我虽然姓何,可是我的亲娘是许盛业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许家人,我虽然不是许家名正言顺的后代,却是许家男人的继女,不管怎么说,拐弯抹角也关系着许家的面子。

      土鱼媳妇看见许家族长,也不敢再任性撒泼,在众人的搀扶下,借坡下驴地站起来,以袖掩面地哭泣诉冤:“许老爷你要替我做主!我偌大一个人,被一个孩子打骂羞辱——”

      许景天沉声道:“不是我许景天护短,土鱼媳妇,你也忒不像话了些。你比阿草年长二十岁,是长辈,简直是痴长!小孩子家家口无遮拦,也是有 的,你要是跟一个孩子计较起来,全村这么多孩子,计较得过来吗?再说,她平白无故为什么骂你?还不是你骂她在先?你一个长辈,又年长孩子二十岁,说出去好 听么?”

      土鱼媳妇掩面而哭。

      许景天叹气道:“陈三家的,本来不该我说你,无奈你们陈家没有男人能够辖制得住你,那么我只好越俎代庖,得罪了!”

      那个时代,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当家的男人要为女人在外的行为负责。谁家的男人如果无力辖制家中的女人,是很没面子很丢人的。

      许景天的最后几句话很重,说得陈家的三个男人躲在角落里不敢抬头。

      许景天扫视了人群一眼,从左到右,一个不漏。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坚定有力:“山上有狼,这次虽然找到这三匹狼,而且都打死了,但是我们还不 能确定是不是还有别的狼。以后天黑之后,无论大人孩子都不要进山。进山打猎的,最好能搭个伙,也莫要忘记打个火把什么的。”他的目光在盛川和盛川娘子身上 停留了一会儿,盯得盛川和盛川娘子心里发毛脸发烧,不敢抬头。他顿了顿,接着说:“阿草天性聪明,这次能智斗野狼,为村里立了一大功,要奖赏。我已经吩咐 夫人为她做一套过年的新衣服。鬼神之说是无稽之谈,大家都不要再提这愚昧之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许家的,要家法惩处;不是许家的,我们会到县里说理!”

      他威严地扫视着全场,众人都屏住呼吸,全场一片安静。

      “大家都听明白了吗?”许景天沉声问道。

      “可她确实是个妖孽。她还咒我——”土鱼媳妇不甘心地高叫着,被土鱼情急之下捂住嘴巴拖出人群,往家里走去。

      土鱼媳妇边走边挣扎,到底不抵男人力气大,被拖出打谷场。

      许景天的目光落在许盛川和盛川娘子身上。这夫妇俩无奈只得跟着众人表态:“仅尊族长严命!”

      打谷场事件发生的时候,我还在高烧中,母亲衣不解带地日日守着我。张大娘回来,将这事儿一五一十地学给母亲听。母亲听到族长如此表态,顿时松了口气,露出感激欣慰的笑容。

      “到底是读圣贤书的,与众不同!我真要好好谢谢族长!”母亲由衷地说。

      等到我烧退的时候,许夫人着人传话给母亲,让母亲进府去吃茶。

      这一次,没说让带上我,只请了母亲一个人去。母亲的心里又忐忑起来。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